忠义道侠传|第三回 守孤城仁医救苦 破瓦庙张公殒命(6)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7月31日】

(书接前文)

不错。

此人正是上党公张开!

却说那张开收了长刀于背后,按缰勒马,双目圆睁,扫视了一圈;手指高、苗二人,怒喝道:“西面元帅张开在此!何人敢盗劫粮草!?”此话一出,如雷霆贯耳,军中竟无一人敢上前拦阻。

“西面元帅不是完颜开吗?这张开是何人?!敢来叫板?”苗用秀自言自语道。

高录谦骂道:“呆子!那上党公完颜开,乃先皇御赐之爵爷,本就姓张!”

“啊?!御赐之姓都敢不要?!这他妈不就是造反了么!”苗用秀惊叹道,转首又生一恶念,续又道:“哥哥,咱管他什么西面元帅!宰了这个反贼老匹夫,还可以领功请赏换些酒吃!”

高禄谦听后,贼眼转了三圈,想了想才道:“且住,待我探探虚实。”说罢,驱马拎叉上前,逡巡左右,对着张开上下打量,冷冷笑道:“哟,还真是公爷,未知上党公亲临,有何贵干?!”

“哼!有何贵干?!老夫倒要问问你们咧!这大白天的,不在你们该呆的地方,跑到城北来作甚!”张开说道。

高禄谦回话道:“末将也是按章办事,上头有令,防务为重,军士缺粮可随时征用。倒是公爷您不在西城把守,却到这里跟末将为难,若传到总帅白撒大人那里不好交代吧?”他说这个,原是想让张开知难而退,西、南两路防军,虽各有元帅,实质却都是完颜白撒直辖,上党公名义上官复原职,但若无许可,也没法调兵前来。

张开则大声训斥道:“此粮队乃是老夫跟丞相大人保荐过的,通关帖和老夫的兵符都在,我且问你!粮食若都叫尔等征用了,老百姓吃什么?!饿死了百姓,这汴京城不用尔等保护就已经没了!你说你到底办得是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又安得是甚么狗屁章程!?征粮征到老夫头上也便罢了,连这些给城中百姓救急的粮食,尔等都不肯放过,怕不是嫌大金的命太长了罢?或是一开始便打算通敌卖国?!”

高禄谦被他劈头盖脸这番唾骂,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绿,碍于职级又不好还嘴。本来想扣个“私改爵姓,意图谋反”的大帽子给对方,哪知说到最后自己倒是先成了“反贼”。

“大哥!别跟这老匹夫废话。赶紧结果了他罢!”苗用秀在一旁躁动多时,见张开竟越骂越起劲,哪还能忍下去?故恶狠狠地喊道。

高禄谦听后,不再故作谦和,立即翻脸,喝了声“呀呀呸!老贼受死!”随后抡开钢叉,向张开直刺。

那上党公又岂是寻常人物,早看出这二人不肯悔改,于是扭背倒搪,以长刀做棍,震开对手这一叉。而后驱马前奔,直入中军,挥刀砍断了高禄谦的军旗……此举更让高、苗二贼大为恼火,于是两人齐上,将张开夹在当中。上党公毫不惊惧,以一敌二,拉开了拳脚,真刀实枪战了十几回合,仍面不改色,淡定自若。

雄、柏两兄弟担心张开安危,辞了粮队,前来助阵。

张开毕竟久历沙场,见雄柏二人前来,更添豪迈之气,奋战之勇;挑开对手兵刃,佯退至坡上高地,与柏亮山他们汇合一处。

苗用秀性情急躁紧追其后,上党公籍着逆光日照,旋刀重击,打得苗用秀翻滚落马,又跟着绊倒了后面的高禄谦。

雄不二故意朗声道:“苗军头,可真是客气,就不必下马磕头了!!”言毕,与张开几人开怀大笑。

高禄谦恼羞成怒,从怀中掏出令旗,边骂边叫:“来人!谁把这几个反贼给我杀了,有赏!”军中兵卒一听有赏,为了争功,赶紧动身前来。再次列队排开,欲将张开等人围困。

正当此时,却见石子振动,又闻滚地如雷,众人随声往南看去,见有大队人马赶来。

领头者不是别人,正是张开的大公子张世俊与兵部尚书李蹊,前文曾说张开临行前嘱咐张世俊速速借兵来救,随后张世俊去往城中各大军营,虽出示元帅令牌,却无人理会,加之他自幼面皮薄,不会说情,几个卒子便将他打发了,恰逢李蹊路过巡查,出面斥令紧急调兵,这才能迅速前来。李蹊所带之兵丁足有数千余人,戎装整齐,声势浩大。高、苗所部见状,畏首畏尾,停滞不前。

李蹊勒马停在上党公张开跟前,冲雄、柏两兄弟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对高禄谦正色道:

“圣上口谕:‘朕,听闻近日城防各部抢粮之风波,甚为痛心;今朕知有民间救济者,跋涉千里,运粮入城;遂感天之召,承地之德,受恩于危殆,特命兵部尚书李蹊,抽调城内之忠诚义勇者,另组忠义军!若有为非作歹侵占义助周济之粮食者,可代朕法办之,钦此!’”

完颜守绪的这条口谕,让高、苗二人立时收敛了气焰,不敢轻举妄动,嘟嘟囔囔,随便骂了两句,便整顿归营了。

柏亮山则拱手谢道:“李大人,公爷,若非你们及时赶到,今日俺同这班弟兄恐怕命丧于此了。”

张开道:“李大人,你再来迟片刻,老夫可就得下去陪阎王吃酒喽。”

李蹊回道:“哪里,皇上早有口谕,特命学生组织义勇队,今日学生当值,恰巧遇到令公子前来通报。人命关天,学生可不敢耽搁。”

“这高苗二人是何人部下?竟胆敢公然劫粮,难不成如今城防军也做山大王么?”张开又问道。

“公爷,如今城内少米人所共知,只是军粮到底剩下多少,从来也没有个数,这几天的城中骚乱事出有因,也跟您透个实底罢,自今年伊始,兵部拨放给各军的粮食从未间断过,朝廷也是能省则省,能凑便凑;加上查办贪官赃款换回来的银子和开封府从各大商号征收上来的纳捐,供应这点儿城防军,根本不该是甚么问题,只是学生最近翻出三个月来的账簿才发现,许多开支查不到明细,尤其是拨给南北两大营的粮食,每三石粮食中就有一石不知去向,若非有人盗用军粮私自倒卖,官军绝不会到如此……如此不堪之地步……再这样下去,这南京城可就……”李蹊解释道。

柏亮山搭话道:“各坊黑市可有查过么?军粮量大,若要放货,只得分批倒卖,流入黑市,此其一;其二若想得利,唯有商号巨贾可供驱策,城中近来可有暴富之人?一查便知。”

雄不二道:“嘿嘿,莫再查了,再查下去,怕是查到完颜家了。”

李蹊尴尬地笑了笑,低头叹道:“柏兄弟所言甚是,唉,可惜朝廷现在各自为政,官员们也都在为自己打算;如今敌军后撤待命,大金防务岂可因兵乱而自废之?李某虽居尚书之职,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只能哪里漏雨补葺哪里罢了,可悲可叹矣。”

“李大人,怎地西北起了狼烟?可是那窝阔台去而复返?”张开指着西北方向问道。

几人往西北方向的城楼看去,果见燃起了狼烟,那阵阵黑烟压迫着紫云,只手遮天一般地挡住了阳光。再看那高、苗二部,伴着远处的号角声,向城南防区急行而去。

李蹊这才惊道:“哎呀!不好!确是敌军来袭!可怎办是好?!”

上党公深知这李蹊平日多在朝中议事,偶有寻营督练,却未曾实战,今日带兵前来已属非常情势,眼下军情紧急必要有人压场上阵,说他心不慌那是假的。于是张公开口道:

“李大人莫慌,可否借兵符一用?”

柏亮山见李蹊没有说话,也道:“李大人……”

李蹊被柏亮山这样一叫,方才缓过神来,忙抽出令旗,递给了张开。

上党公接过来,正对军士,大声道:

“众军士听令!”

“……”此军兵士乃临时调拨组建,默契欠缺,训练不足,而且众人也没想到,会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主帅。张开见他们反应迟缓。再一次举旗号令道:

“忠义军!!听令!!”

“有!!”众军士齐声应之。

上党公道:

“老夫张开,本为西面元帅,今事出紧急,特代兵部尚书李大人,发号施令,借兵御敌!战毕,即还令于朝廷,绝不带走一兵一卒。皇天在上,请李大人与众将士,在此作为见证……”

众人纷纷议论此举是何用意?其实,在场者少有人知,当年削掉张开兵权的便是当今皇帝,如今既然又要他带兵打仗,自然得先把话说清楚,那城防军不听朝廷号令也就罢了,这些新兵如初生牛犊,是李蹊从城内的市井街坊当中辛苦攒来的少壮义勇,算来,他们或许是大金皇帝唯一可以依靠的队伍了。

张开向来不曾恋权,怎能因此再落把柄?环视一圈,待军中安静,才道:

“忠义军者,须乃忠义之人也,何谓忠义?忠者,明中道之智,守中正之德,贵在志真,用在心诚。义者,上羊下我,舍己作牲,供人所需也。古来大丈夫者,当先忠于天地之道、铭记圣贤之诲,而后从王道……王道者,如武王伐纣,兴仁义之师伐无道之君,革命运而造化新,顺乎天而应乎人……从仁义之师,事贤明之君,求仁而得仁,尽忠必得忠,义之所在,死得其所……”

说到此处,张开顿了顿,再道:

“不义之师,以利惑众,聚以贪妄杀盗之辈,岂得忠孝者耶?得之,则实乃愚忠愚孝也!故从不义者,同为贪妄杀盗之辈,有利则往,无利则散,多行不义,必自毁矣……”

“公爷,您这是……”听到这里,李蹊愈发觉得此话似有‘大逆不道’之嫌,如今蒙古、大金、残宋三者,谁是王道之君?谁又是王道之师呢?可上党公也没指名道姓,且说得在理,今日那城防军高、苗之流,已将贪、妄、杀、盗之嘴脸,展露无遗了。所以,他想了想,就未再打断。

张开接着道:

“诸位皆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蒙古大军已攻至城下,一场血战再所难免!即为忠义之军,岂可只为己之果腹遮体,而置城内之爹娘于不顾?!……苍苍蒸民,孰无父母?提携捧负,尤畏不寿,生为何恩之?死亦何咎之?夫唯今者,王道之师何在?若无从者,不昧心,不失德,可也!目下四方皆无出路,孤城即是乡土。南京得保,则父母妻儿得保,汴河活水,草木岂有悲凄乎?纵使我辈蓬蒿莹坟洒血于此,忠、孝乃可两全矣,义之所在,死得其所!”

这些新兵之中,有城内的穷苦百姓,也有逃难于此的外乡客,若非走头无路,谁会参军入伍来换得一线生机呢?所谓的‘忠义’不过是皇帝的一厢情愿罢了,如今谁还会去为“大金朝廷”愚忠死孝呢?但饿死或战死,都是死。为自己的爹娘妻子而死,似乎才是天经地义,尽忠尽孝之举,上党公的一句‘死得其所’,戳中了将士们心中的柔软处,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是以挽袖攥襟者有之,恸哭涕下者有之,亦不乏扣刀跃试者。

张开见状,续又说道:

“老夫也绝不强人所难,不愿同往者,即刻便回城去罢……然,城内百万居民,旦夕祸福,也只此一战了……老夫自乡间起兵抗匪二十余载,活到如今自然是上天眷顾,但也是自己一次又一次搏回来的!今天诸位可有此觉悟?!与老夫一道,为你们的妻女爹娘搏一次?!也为你们自己搏一次?!”

该来的终究会来,避不开,也逃不掉;众人心知,若拼死抵抗,或有一线生机。故此,并无一人出走。

“忠义军,听我号令!”
“有!”
“即刻启程,随我迎敌!”
“领命!”

于是乎,这支由兵部尚书李蹊临时招募,同时又被大金皇帝完颜守绪寄予厚望的‘护国佑主忠义军’,跟随着身经百战的老将张开,朝着引燃狼烟的西北方向,列队出发了。

雄、柏两兄弟为报救命之恩,想跟随张开一同迎战;张世俊担心父亲安危,亦欲同往,却都被上党公出言劝阻:

“雄兄弟,柏兄弟,贵帮已履约将粮食运到,此趟差事办得十分妥当,我教犬子世俊带二位回府中将差旅工钱结清,另再备些马匹盘缠,你们就快些离开罢……大战在即,恐伤无辜,带兵守土是老夫份内之事,实在不便累及他人,你二人既非大金之民,又未供职于朝廷,就不必同往了。”

雄不二却执意不肯离开,李蹊也劝道:

“诶~雄兄弟,本官也觉得二位好汉还是该先入城,一来,你二人舟车劳顿,难免疲惫,无论是走是留,均须休息整备;二来,与蒙人作战绝非儿戏,两位英雄一身绝技,兼赋异能,若出力相帮,自然是好事,可也不在这一时片刻,城内百姓毫无抗敌经验,二位如有意,可去校场训练民兵,不知意下如何?”

说完,李蹊又递给雄不二一枚令牌,如此,二人才算答允,拱手别过了,调转马首,将随张世俊入城。

张世俊不善言辞,强忍涕泪,不舍道:“爹爹……孩儿等您回来。”

“莫在这里哭哭啼啼!像甚么话!……快些回去罢!照顾好你的娘亲。”张开语气中虽带着严厉,却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只得匆匆交代几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继续随军前行。

那张世俊则依照其父之嘱托,带着雄、柏二人通关入城,沿马行街骑行过市,却未得见半个货郎商贩,柏亮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数月之前他还曾与李东垣、元好问,在这条街市的酒家里言欢畅饮。

现在看来,哪还有往日的热闹气息?一路上尽是些走不动路的饥民百姓,要么扶墙柱拐,要么瘫倒街边,更有当街卖妻换粮者,直接拦住了柏亮山的马,叫卖道:“大爷,行行好,给点儿粮食,小人之妻,虽无甚姿色,可也懂事勤快,您买回府中作奴罢?”

“去去去!莫要挡路,结发妻子可是用来当卖的?!不知耻的东西!”雄不二斥道。

那妇人听他如此斥责,忽然哭啜起来,当街嚎啕说自己命苦,卖妻者则咒道:“不买便不买,怎地害得我娘子哭花了眼!这货板差了,卖相毁了,你可赔得起么?”

雄不二张口便要回骂,柏亮山劝道:

“三哥,莫与之一般见识,咱们走罢。”之后随便丢了几个铜板给那卖妻之人,这才得以摆脱滋扰,继续朝南前行。

怎料,刚过曹门大街,又遇官兵拦路。那兵差冲他三人问话道:

“站住!从何而来,意欲何往,可曾喝药?!”

雄、柏两人一头雾水,张世俊怕惹麻烦,抢先答道:

“汴河坊的,出城办事,才回来。”说完赶紧挽起袖子,露出胳膊。续又道:“都喝过了,尚有记号。”那人见他手腕处印有紫痕,这才准其通过。

三人不得不因此而缓行,沿途见官兵们挨家挨户踹门喂药,凡喝过之人,皆在胳膊上扣印作记,凭此印记才可通行城内各坊。

柏亮山低头问道:“世俊兄弟,此是……?”

“唉,见怪不怪了。自封城防疫之日起,城内惨祸接连不断,未见怪病绝迹,反增荒诞蠢事。现在弄得全城百姓如圈养之牲畜,真是不知到底是谁病了。”张世俊答道。

柏亮山再问道:“奇哉怪哉!治病问药从来都是去医馆找大夫,何时轮到差馆来凑热闹?这吃喝拉撒也要朝廷来管?不喝倒要怎地?!”

“自是不得不喝了。只说是太医院御制的汤药,专治怪病,奉皇帝旨意,特来给百姓派药。市井小民贪利怕死,一开始听是朝廷恩惠,也都开门应诺。只是如此蛮横行事,终究适得其反。”张世俊接着道。

雄不二破口骂道:“当真胡扯!那太医院御制的狗尿,狗官们怎么自己不先喝?倒跑来教百姓先喝?!是何道理?恐怕喝出人命来,他们倒不管了。”

话虽说得糙了些,道理却是显见的,自李东垣悄然出走,太医院那些御医们就一筹莫展,皇帝的病倒是好了,可身染怪病的高官子弟却大有人在,没了李东垣,便少了配药的关键之法,所制之药剂贸然给人喝了,当然是危险至极的,只是那会儿谁能顾得那么多?匆忙之中,官僚们想出了这等草菅人命的荒唐对策,一边强行派药给百姓,一边佐之以市井流言,说甚么皇家御制,赠送派汤,连蒙带糊,软硬兼施;若然有效,自然乌纱得保;若然无效,也可给御医们修改配方腾出时间,不过死几个‘贱民’,伤不到那些达官显贵。

三人行至织布巷,又见一老妪,因不愿饮药,于自家门外,苦苦哀求,结果被差人先打后灌,呛得昏死,其儿怒不可遏,与差人动起手来。周围邻里也出来痛骂。有居民哭诉药里有毒,喝了非但无效,反害人得病!更见某妇,手抱僵死之婴孩,怒斥官差无良,要他们抵命来赔!

这班官差也自知理亏,只是没想到,百姓积怨深至如此地步,再不走恐将其生吞活剥,吓得他们赶紧丢了药汤碗儿,挥刀舞棒,在众人的叫骂声中一退再退,趁着远处敌袭之号角,借故逃遁而去。

嗟乎悲哉!人不知,瘟疫乃是天地除业,无常索命早有地府造册,岂能任由人间权势奇淫巧技驱策灭患之?

诗曰:
行瘟布疫有因由,
恶者莫狂难当头。
药石汤剂三分毒,
保命还须存善根!

如此这般,三人几经周折才到了相国寺,下马随知客僧前去见了虚园长老,而后,张世俊回府中将事情经过秉告给了老夫人,又按其父先前之嘱托,将一切都打点完备,而那柏亮山再与林红儿相见,却是翌日之事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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