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家来信:第四章 回家(6)

云昭


【正见网2015年05月19日】

六、回 家
1
回到北京,张良先在一个朋友家落了脚。
夜里他给妻子打了电话。
突然间听到丈夫的声音,妻子很关切:
“你在哪儿?”语气中有些不安。
“我离家不远。你在家吗?”
“在。”
“那我一会儿就回家。”

妻子开了门,没有说话。
一进屋,依旧还是画有一截竹子的屏风先映入眼帘,碧绿的竹叶,在暖黄色灯光下非常温润。
聪聪出来了,比以前瘦小了许多,傻傻的看着张良。
“哎呀,咱们的狗还活着呢,真不容易啊。”张良开口说。
聪聪也不叫,好象眼睛看不见了,以前,它总是使劲摆着尾巴,跳跃喊叫着向他扑过来。
妻子说,它可能不认识你了。
他蹲下来摸了摸它,叫了它的名字,它没有什么反应。
妻子站在一边:“你回来有没有人跟踪?”
“聪聪的牙都掉了,它怎么不叫?”张良摸到了聪聪的下颌,只剩牙床子了。
“痴呆了,只有特别疼的时候才叫。”
接着妻子又问:“你回来真的没有人跟踪吗?”
聪聪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摇了摇尾巴,回到李梅的床底下,趴着去了。

书房的门关着。
推开之后,打开灯,一个蜘蛛匆匆跑下灯罩,它被惊扰了,灯罩上挂满了蜘蛛网。
屋内的景象让张良有些吃惊:好象刚刚经过一场打砸抢,被厚厚的灰土尘封了,白色的窗纱已经成了黑色,被翻出的东西这几年一直就堆放在那里,很显然,抄家之后就没再动过。
下不去脚。张良一边简单整理着,一边和妻子说话。
“你明天还上不上班呀?”
“上班,又不是星期天。”
“爸妈身体还好吧?”
“还行。”
“关叔怎么样啊?”
“挺好的。”

洗澡。
搓背时,张良试了几次,自己的左胳膊还是不能够到后背,他尽量不让妻子看出来。
屋里有一股香味,很久没有闻到过了,是衣服柔顺剂的气味,阳台上晾着刚洗过的衣服。
张良看到妻子的卧室有一盘香,放在电视旁边的一个盘子里,盘子里有一些香灰,旁边还有一个打火机。他还注意到卧室双人床对面的梳妆镜给卸下来了,搁在晾台上。被抓之前阳台上的MP3机都没有了。
妻子找出了张良的睡衣,又找出被罩,她和张良一起套上被罩。

灯都关掉后,张良反而睡不着了,劳教所晚上总是亮着灯,他还不太习惯在黑暗中睡觉。
手臂可以随意活动了,没有摄像头的监控,也没有“四防”的看管了。躺在黑暗中的张良感到十分舒坦,他没想到,黑暗也能成为家的一部分,也是温暖与自由的一部分。
卧室墙上的照片黑暗中也能隐约看到,那是妻子放大的艺术照,好多年前在商场买东西得了个优惠券,妻子去影楼拍的。照片这些年就一直挂着,妻子在墙上望着他。

2
第二天早上,张良继续收拾书房。书房是从客厅隔出来的,是家里光线最好的一个小房间了。阳光泼洒进来,透过废弃多年的一个大鱼缸,照在一盆龟背竹上,龟背竹放在客厅地板中央,那里有充足的阳光。
上班前妻子把家门钥匙递给了他,“这次你出来会不会有人跟踪你呀?”
“不会吧。”张良回答。
“嗯,那你还能在家住吗?”
张良没吭声,以前就是因为家里不安全,他离家出走过很长时间。

虽然在劳教所的后期张良一直在恢复身体,走路上台阶还是有些困难,膝盖伤了,一扎一扎的疼。妻子不想问他在劳教所里的事儿,难受,从来不问。也不和张良讲她自己这几年的事儿,她被关进转化班的经历更是讳莫如深,张良一提她就急,甚至说,“我们离婚吧。”
发生过什么呢?
后来张良才知道,在转化班,妻子也是被逼着写“三书”才被放出来的,而且,妻子被迫说出了一位法轮功阿姨的住址,以前张良带她一起给阿姨送过书。警察按照她说的住址,找到了那位阿姨,后来就把阿姨给劳教了。

3
张良在北京的家里,每天学法炼功,他想身体恢复好一些再回老家见母亲吧,免的母亲心疼。
半个月后他回到老家,结果母亲一眼就看出来了:儿子的腿落下毛病了。

母亲给张良讲自己做过的梦,很多都记混了;给他讲自己实在不知怎么办,就被三姨拉去算命,算命的掐算说张良没有生命危险,但会受大刑、遭罪,说五十岁以后就好了,以后就要啥有啥了。
母亲还担心儿子会离婚,也找人掐算,算命人说,离不了,媳妇不反对他。

母亲提醒张良注意安全,干休所前一阵子还让她写不炼功的《保证书》,过去被张良称为唐伯伯的一位退休老干部,现在正监视母亲呢。唐伯伯是继父的老战友。
继父三八年参加革命,文革时被打成右派,差点被打死,后来被平反。受党教育多年,他把党视为自己的生命。
正聊着,卧室那边传来敲打床栏杆的声音,说不出话的继父在呼叫母亲呢,他瘫痪在床,但他听出了张良的声音,他不高兴张良来。

4
母亲告诉张良说,李梅也相信算命,她给张良算命时,算命的只说了一句:“天快亮了。”这是她听李梅说的。
李梅自己就从来没说过这事儿,李梅只是说:
“我对你都陌生了,好象不认识一样。”

现在妻子不敢和他一块出门,一起下楼经过楼门时,一前一后分开走,她总是习惯性的警觉着,她认为家委会有人盯着张良,觉着和他在一起不安全。
妻子在家,除了看电视、做面膜,没事儿就烧香、祷告,也不知道她祷告些什么。

“五一节”的时候,张良的表哥晓光来了,他们就一起去了潭柘寺。妻子逢庙必进,见神就拜。回来后在饭馆吃饭,付账的时候,妻子要了张发票,发票上有奖号,刮开一看,中了五十元,妻子高兴起来:“烧香真灵呀!”她弟弟的孩子入托儿所,她妹妹的孩子升重点高中,她自己的工作加薪,她都认为是烧香的灵验。

看到妻子的变化,张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5
张良和李梅带着聪聪一起去看了关叔,李梅还带着单位过节发的福利。
关叔看见张良就说,张良瘦了,这是关叔的第一句话,其实张良头发都白了。
李梅已经把关叔当成亲人了,每年回老家过年,大年三十晚上都从外地给关叔电话拜年。上次李梅回老家给母亲过七十大寿,关叔还送了两个大寿桃,后来李梅给关叔带回来两瓶茅台酒。这种酒关叔一般都要留着送人的,他自己只喝二锅头。
关叔早上五点就去爬山了,有时能爬一千多米,山里鸟多,他抓鸟,然后去卖。
晚上关叔喜欢自己喝二两,别人请他吃饭,他也会揣个小瓶二锅头,吃火锅也要个凉拌豆腐丝下酒,喝完了也不多说什么。

关叔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不直接回答。
张良这人好不好呢?
“这人呢,是好人呀。”
“嗨,要不是炼这个功,现在得挣多少钱呀。”
“法轮功嘛,九九年以前广场哪哪都是。”
那到底法轮功好不好呢?
“这可说不好,国家有政策,咱老百姓可说不好。”

但关叔愿意说说狗,谈谈鸟,还愿意聊聊八九年的“六四”。
那时候他住新街口豁口,各大院校游行,就从他家门口过。他每天都到马路边上坐着,看学生们一队队走过,听他们喊口号,饿了回家吃点剩饭就赶紧去马路上。夜里两三点,实在太困了才回家躺会儿。他还代表北京工人队,到天安门游行了呢,马路边老头老太太小孩儿都给他们递汽水。嗨,那时候公交车不要钱,一截就过来,直接给拉到公主坟……
“嗨,那时候真好。”二两酒下肚,关叔就有非常明确的感慨了。
“北京治安最好的就是那年,没有偷盗没有抢劫的,挺有意思的。”

6月3号那天吧,他骑车到新街口去看,看见小当兵的戴着钢盔,钢盔里面有一根小锯条,特别细,关叔问那是干什么的,小当兵的就说:“勒你脖子用的。”
后来呢,“后来,从我们家往那边看天,一直都特别亮,后来突然就黑了,后来就听见了枪声,非常响。”
第二天早上看到学生哭着回来了,“政府开枪了。”他们说“坦克开进了天安门”,“死了很多人”。
大喇叭广播说请市民离开广场,听说木樨地翻了一辆军车……
关叔说,我们厂还给胡耀邦送过花圈呢,我们厂送的是最大的,金属的,用吊车搁在纪念碑上面。有一次他在旧书摊上看到一本书,还记录了这件事:北京重型电机厂送的花圈直径五米,用粗铁管焊的大圆圈,花儿是用薄铜片薄铁片做的,重有几吨呢。

张良请关叔喝酒的那天,马路边上坐着的老太太都戴上了红袖标,关叔说,“又要开会了,‘两会’。”

6
过年张良和李梅一起回老家看岳父岳母,确定没有被跟踪,岳父才让张良进了家门。
全家开会,围着张良质问:“我们把李梅托付给你,你却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没有照顾好她。”
他们支持李梅和张良离婚。
张良说,这些年我确实没有好好照顾家,但你们也应该问问我干什么去了,我没有吃喝嫖赌,没有坑蒙拐骗,更没有做对不起妻子的事儿,我是去做正义的事儿去了,我们那么多同修,因为修炼真善忍被迫害死了,我能看着不管、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张良还说,如果您二老天天去小区锻炼,突然有一天不许你去了,说你们违法,还把你们一起锻炼的伙伴抓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去争取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呢?
岳父母一听,觉的张良说的也都在理上,互相看了看,就不再提离婚的事儿了,“那你俩自己解决吧。”

岳母甚至想重新炼功了,九九年以前她也学过法轮功,政府不让炼,她就放弃了。她身体不好,有胃病,炼法轮功时,确实感觉胃病好转了。
一听母亲要重新炼功,李梅就怕了,“那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呀,你看他吃多少苦呢,不提高心性也不行啊。”
李梅明白一点儿修炼的道理,她看过书。

7
张良去看望表哥晓光和姑姑。
几年前,晓光因为用自己的账户给张良汇过一次钱,也被国家安全局抓捕过,拘留了一个月。
安全局的特工把他带到北京的一个住宅小区,门口没牌子,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小区,老百姓绝对不会想到,里面居然有个秘密审讯室。
“交代吧,这是通天大案!”第一句话就把晓光吓坏了。
他和张良的每一次通话都有记录,“案子的卷宗就有好几尺高”。
直到现在,晓光也不知道张良犯了什么案子。但那一次,包括晓光妻子在内的所有亲属,都被安全局审了个遍。

晓光的妻子吓坏了,找姑姑哭闹,姑姑害怕,让张良不要再联系晓光了,惹麻烦。在不炼功的亲戚们看来,张良太偏执,在北京的国有单位,工作也不错,怎么就不好好和媳妇过日子呢?完全可以在家偷偷炼呀,为什么一定要说实话呢?
让张良完全没想到的是,姑姑现在居然也学法轮功了,“因为发现法轮功说的对”。她以前学过好几种气功,还学过天主教。
晓光和张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说张良小时候就“不爱玩,喜欢思考问题”。
过去晓光不理解张良,现在他有点理解了,“那可是神的状态,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晓光认为,“他的付出和承受对大环境的改变是有意义的。”

8
沈阳劳教局真的受理李万年和赵俊生的控告了!
得到通知,李万年兴冲冲去了劳教局。
劳教局的人热情的接待了李万年,感叹说:你们应该早点举报啊,早点举报就好了,因为前一阵子刚好赶上整风查腐败的运动,你们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正是我们需要的。
他们鼓励李万年大胆说出他掌握的全部情况,关于马三家教养院一所三大队,还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实都可以说出来。
等到李万年说完,签了字,其中一个干部突然就拿出了一个录音机。他打开按键,播放了一段录音。那是海外电台记者采访李万年的电话录音,在录音里,李万年讲述了自己和其他人在马三家一所三大队遭受欺压虐待的情况。
播完之后,这个干部看着李万年:
“这是你的声音吧?”
李万年蒙了,马上矢口否认,思路大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与海外反华势力有勾结,涉及到国家安全问题,”他郑重的告诫李万年,“有关部门还在追查这件事情。”
最后,他盯着李万年的眼睛:
“性质很严重,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再声张了,你听明白了吗?”
李万年听明白了。
2012年新年过后,回家不到一年的李万年就被当地安全部门抓走了,家人花了两三万才把他捞出来,没法在当地呆,李万年流离失所了。

9
辽宁省劳教局很重视李万年、赵俊生的控告,再一次到劳教所做调查:到底打没打过赵俊生?到底有没有虐待过张良?那时张良已经回家了。
这次连三大队的哑巴都被要求签字做口供啦,筒道长吴贵和“四防”杨大智是主要证人。
没人看见赵俊生被打,也没人看见张良被虐待,吴贵和杨大智都签字给劳教局做了证明。

自己在劳教所居然会作伪证!这是杨大智实在没想到的,但又能怎么办呢,身不由己,在劳教所说真话太不现实了,说了真话怎么可能早回家呢?杨大智啥也不敢说,于爱江和李勇一直在门口听着呢。
外面的消息也传进来,妻子重新请律师调查后,公安局拘留了所有的证人,警告他们翻供的后果。后来,又开着警车去了证人的家乡,挨个威胁他们不许给杨大智作证,农村人都想过安生日子,谁敢再给杨大智站出来作证呢?
命运都是相似的,妻子作了伪证,自己的证人作了伪证,没想到他自己都不得不作伪证!杨大智苦笑了。

回家前一个月,杨大智在三大队又看见了鲁大庆,看见他又上了抻床,又躺在“死人床”上了,看见胥大夫又天天来给他检查身体了。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只能找机会送了他一些衣物,有时也偷偷给他送些吃的。
他对鲁大庆说:我佩服你,你是好人,而且有刚儿!

10
两扇五米高的大门在杨大智的身后终于关上了。
坐在回家的车里,劳教所的高墙逐渐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矮。走了一段郊外的路,进入市区,鳞次栉比的楼宇就在车窗前唰唰压过来。
路上在肯德基吃饭。刚下车,就看见几个城管在殴打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儿,然后把小贩儿的三轮车抬上执法车,开走了,水果滚落了一地。杨大智在马路边上站着发愣,看着小贩儿跪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把水果捡起来,抱在怀里哭。
林茹很担心,要在以前,杨大智可能会冲上去找城管理论理论。曾经就有过一次,有个骑电动车的把一个学生撞了,下来还要打学生,杨大智上去就揪住了开车的,最后被行人劝开了。
但这次杨大智没有上去,只是在路边瞅着,直到林茹叫他进去吃饭。
吃炸鸡时,儿子非常高兴,杨大智却心不在焉。
突然杨大智就说:“我不想回家。”他看着林茹,“我现在不安全,回家会被监控。”

三个月前警察用大石头砸开了他的家门,锁都砸坏了。
林茹将此事上了互联网。后来警察再次闯进家里,搜出照相机,删除了里面所有的照片,包括警察砸毁家门的照片。
临走时,他们拿走了电脑主机,恐吓林茹的父母说:
“你女儿在网上骂共产党,现在摊上事儿了,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你们最好识点儿相!”
林茹的父亲,当场就气的昏死过去。

杨大智不想回家,是不想家人再受骚扰。他们找了个旅店,结果又不让入住,身份证不合格,还没有换成第二代身份证呢。
“回家吧,该有事儿在哪儿都有事儿。”林茹虽然这样说,心里也想,回家会不会被监控啊?

11
“站住!别跑!站住!”
在中关村四通办公大楼里,鲁大庆刚刚送完一份外卖,从一个房间走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就追上来。
鲁大庆以为要抓他呢,因为他刚才顺便挨个房间发了“神韵”光盘。(注:“神韵”,是以复兴中华五千年神传文化为宗旨的大型歌舞演出。)北京的便衣特别多,前几天他就差点被便衣给抓了,也是因为发“神韵”光盘。
电梯也不坐了,赶紧跑,他顺着楼梯蹬蹬蹬往下跑,那个小瘦子也顺着楼梯追,一边追一边喊:
“别跑!别跑!好容易找到你们!”
原来不是抓他的,鲁大庆这才停下来。
“可找到你们了!我哥哥就是法轮功!”
小瘦子高兴的拉住他的手,鲁大庆听出他是沈阳口音,老乡啊,再一问,原来还是同修呢。

那次解教之后,媳妇抱着孩子改嫁了,鲁大庆就开始在当地打零工谋生。不久因为发“神韵”光盘又被抓进了马三家劳教所。
一年之后,鲁大庆出来了,把家里的房子给了哥哥,什么都没有了,连身份证都没有了,黑户。后来就流落到了北京,在中关村送外卖。一天干五个小时,一个月挣不到一千块钱,有时一个馒头就是晚餐了。剩下的时间鲁大庆还是满大街发“神韵”光盘,没想到这次就碰上了这个沈阳老乡,开始还真把他吓着了。

这老乡也是个流落他乡的人。哥哥死在沈阳监狱,也是因为炼法轮功被判的大刑。
那是2004年,在他的哀求下,警察允许他在监狱医院见了哥哥最后一面,病房里全是警察。
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哥哥了,哥哥瘦的完全走了样儿,象非洲难民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肉,还能认出来的是哥哥的鼻子,只有鼻子没有塌。
他悄悄趴在哥哥的耳朵边上问:“你对大法还有信心吗?”他看到哥哥的右耳变形,缺了一块。
哥哥虚弱的说:“你要好好看书(指《转法轮》),要相信法。”
沈阳老乡现在没有书了,也不敢修炼了。他说自己的父母都是本分的老农民,一个儿子已经死了,不想再失去另一个了,父母让他离开家乡到北京做生意,谋生活吧。

12
余晓航小心翼翼的挽着妻子,绕过沈阳市区的各种井盖儿。
“一定不能踩井盖儿,犯小人啊!”余晓航在陪妻子散步,妻子怀孕七个月了。

余晓航经常给妻子买高级的点心。看着那些点心,他想起了马三家的饼干,他忘不了那种大铁片圆饼干,他曾经觉得那是非常好吃的东西。
解教回家后,余晓航去见过那位曾从被窝里掏饼干给他吃的法轮功学员。关于饼干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妻子。原来的女朋友吹了,妻子是他解教后认识的,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余晓航和妻子一起看电视。沈阳台播放了一个节目,一个小伙子因为生活困难而自杀,没死成,给送到了医院抢救。余晓航想起了自己在马三家老想自杀的事儿,“想自杀也得有那胆儿啊”。他觉的这小子有勇气,就和妻子商量,想给那小伙子捐一千块钱,妻子同意了,他没有告诉妻子捐钱的真正原因。

余晓航提醒去他家的每一位朋友:“楼门前刚刚安装了摄像头,有监控,我们走后门吧。”
和朋友走在街上,他不时的看着脚下,还是那句话:
“一定不要踩井盖儿,犯小人啊!”
 
对于大墙外的人来说,十九个月一晃而过,而对于余晓航,马三家教养院的十九个月,从来就没有结束过,而且如影随形般的覆盖了他以后的生活。
他尽力抹去身上带回来的劳教所的影子,可是他知道,在他的身体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越埋越深,但却难以愈合,他不敢回忆,又无法忘记。
从十七岁那年上访到现在,他三十一岁了,他明白了很多同龄人不太去深想的问题,他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他常想起张良,想起鲁大庆,想起劳教所的法轮功学员,想起他们那没有怨恨的眼神。
他不恨李勇了,据说李勇的儿子得了脑残,老天的报应啊,还用人去惩罚吗?
他知道,“大环境不改变,就是干死李勇,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李勇,社会体制不变,每一个人都没有安全。”

13
“等我有能耐的时候,我要送我老婆孩子去美国。”这是杨大智在劳教所时最大的愿望。
但出来不久,他就和林茹离婚了。

即使离婚后,看见穿红马甲的环卫工人,林茹都揪心的闭上眼睛:和杨大智在劳教所穿的一样。她说,虽然离婚了,如果将来杨大智出什么事儿,她还会帮他的。
说到离婚,林茹还是有些伤心。最早她腆着大肚子陪杨大智上访,后来又与娘家人一起陪杨大智上访,杨大智被劳教后,林茹又在外面为他的劳教案子申诉、复议、继续上访,没想到案子无果而终,他们却离婚了。
“我爸说,有钱了杨大智就忘恩负义了,其实不是。”他俩都知道离婚的真正原因。
有些事儿可能一直没有显现,但有些东西脆弱的已经有了裂痕,笔录的事儿对杨大智是个伤害,虽然他自己在劳教所也作过伪证,但他对妻子做笔录的事儿耿耿于怀,“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

在劳教所后来受孙队长的影响,杨大智会唱很多佛歌,他说自己信佛。
“我觉的他只相信他自己。”林茹说,“他说他相信法律,如果这国家有法律,是可以相信法律,如果这国家没有法律,相信法律又有什么用呢?”
官司不了了之,很长一段时间,杨大智被仇恨充斥着,他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想复仇,只想复仇。
后来杨大智就疯狂赚钱了。做金融,搞大额借贷,一年他就换了车,几万块钱就轱辘成几百万。如今,一提杨大智,圈里谁都知道他,一个脑袋顶别人三个脑袋,能做大生意。在外人看来,他到哪儿都吃的开,开一辆豪华宽大的越野车,够风光。
虽然对社会上的不公他已经不再关心了,但听到高俊峰被判处死刑的时候,杨大智还是很难受,他还答应过帮助高俊峰的妻儿呢。

林茹带着儿子一起生活。一天早上,四岁的儿子醒来,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了。
“爸爸开着很大的车,可累可累了,找不到家。”

14
聪聪的癫痫病越来越重了,一有大的响动它就抽风、吐白沫。
关叔给李梅介绍了一个天坛附近的狗医生,李梅去开了一大堆中药,还特意给聪聪买了一个熬药的砂锅。
每天给狗喂药就成了妻子的大事儿。其实妻子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给聪聪喂,但只要在家的时候,张良总是扶着聪聪的腿,帮妻子喂药。
聪聪知道药苦,一般先习惯性的反抗一下,不配合,但只要稍微用点劲儿,它就不再蹬腿了,它也没多大力气反抗了。张良一手抓它的前腿,一手抓它的后腿,然后李梅捏开它的嘴,麻利的用针管把药打进去。
一边打药李梅一边哄它:
“乖,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喝甜的了,乖啊。”
喂完药,李梅又给它喂了糖水。
喂好后赶紧把聪聪放到地上,张良说,多可怜呀,天天圈在家里,张良想起自己关小号的日子了。
妻子说,“那是你想的,它可不一定觉的外面好。”

想想也是,现在聪聪一走路就摔跤,颤巍巍的站不住,上下台阶都得要人抱了,它是越来越老了。
喂完药,妻子回到房间看电视去了,《非诚勿扰》。
随后传来妻子的笑声:“老说优越,有多少钱呀,见了女人话都不会说!”原来说的是《非诚勿扰》里的一个宅男,自己总有优越感,结果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妄想狂。
张良也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正研究电脑的加密系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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