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三受医于张老人

易三，沅陵人，少年学剑，浪游武汉一带，为富商保镖。后来自己觉得江湖生活不好，改行撑船，渡行人过江。三十多岁定居常德东市，为旅客提供食宿谋生。

很久之后，有位老人在街上行乞，天天到易三客店门口讨饭。老人身上长了恶疽，破溃臭秽，不可接近。易三没有嫌恶，而是怜悯老人，天天装碗饭给老人吃。老人随即又乞求住宿，易三也给老人住。老人早出晚归，都步履蹒跚，病态可憎，客店里的人都又恨又骂，易三唯独不然。老人住一年后，得了痢疾，不断拉赤白粘冻，老人身上粪臭夹杂疽臭，更加不可接近。易三依旧殷勤侍候老人饮食起居，没有嫌弃老人、怕染病的神色。

一天晚上，老人喊易三过来，悄悄对他说：“我中意你很久了，你确实善良，我的医术可以传给你。我其实不患疽，不患痢，只是试探你罢了。”易三仔细一看，老人竟然身体象正常人一样健康，再看马桶里老人拉的赤白粘冻，竟是清澈如镜的水，易三心里很奇怪。拂晓，老人招易三到东山高岗僻静无人处传授法术。老人从怀里掏出要饭碗，装碗水，开始念咒，水于是沸腾了，老人又把短刀插進水里，短刀直立不倒。老人告诫易三：“我的法术可治百病，但如果念咒后水不沸腾，插刀后刀不竖立，你就不要治。你治病不可受人钱财，又不可胡乱传人。”易三磕头感谢师恩，一抬头，老人忽然不见了，只听到远远传来声音：“我姓张。”

学医人有个恶习，就是学医之初喜欢拉人看病，小试牛刀。易三得到老人医术后，也急着想给人治病，可是没人让他比划比划。刚好他的小儿子肚子痛，易三就要给儿子剖腹割治，妻子坚决不肯。易三等妻子出门后，偷偷念咒使水沸腾，刀竖立，然后抽出短刀剖开儿子肚皮，洗涤内脏积滞。易三正聚精会神手术之际，妻子突然推门而入，一看儿子肚破肠流，就寻死觅活，哭天抢地。易三安慰妻子别慌，随即用手轻轻掩住儿子肚皮切口。易三手一拿开，切口马上无影无踪，儿子的肚子痛也好了。

于是易三渐渐给外人治病，手到病除，不受酬劳，遵守老人告诫。易三治病，无论内科病还是外科病，都用刀割治，治病前一定先念咒使水沸腾、刀竖立，才抽刀割治。几十年中，天天有人抬重病人来请易三诊视，四方达官贵人不远千里请易三前去看病。乾隆庚午年五月，某巡抚听了监司董某的推荐，从沅陵请来易三为家人看病。易三是大老粗，见到巡抚，却不知道行礼，而且易三治病不开方不用药，当时也不见效，只是说某月某日会好病。巡抚认为易三是荒诞不经的野路子，易三于是径直回去了。过了很久，被易三治过的巡抚家人都如期痊愈，巡抚这才啧啧称奇，叫监司董某再请易三来，将酬谢易三。易三到了巡抚家，巡抚家人无论贵贱男女，都罗列周围礼拜，怀疑易三是神仙。易三见了巡抚就出来住在董某官署。巡抚又来请易三吃饭，易三不去，巡抚再三勉强，易三才去了。城中贵官都牵马抬轿请易三光临，易三也坚决不去，一定请他治病他才去。巡抚酬谢易三白银二十两，易三不接受。九月初，易三辞别董某登船回家，船却遇到逆风无法启程。街上人知道了，纷纷请他治病，易三每天诊治几十人。易三去看病时，在街上走路步履如飞，围观者簇拥左右，人们都叫他易神仙。

陈益曾经在友人家中见到易三。易三古心古貌，不苟言笑，想说什么总是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陈益询问他的年纪，易三说：“八十三了。”易三还很能吃肉。他看病，用自己手的中指触诊病人的额头，观察自己的中指就知道病因病情，不用患者自己说。不能治的病易三就不治，能治的病易三也不开药方。轻病易三抚摸一下立即痊愈。重病易三就从病人家拿一块布回去，让病人在纸上写好姓名和出生年月日。易三手持五颜六色的布条回家后，就装一碗水，念咒让水沸腾，然后卷起代表疾病的布条点燃，边呵斥边在空中画符，让布条烧成灰烬，然后易三再翻看病人们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一个个预测好病的日期。易三在家里施法，病人却在异地痊愈，有如此的神验。陈益没有看到易三用刀割治，或许易三老年更加谨慎了吗？董某曾经送给易三几束蚕丝做衣服，易三推辞不了，又不想破戒接受礼物，就用蚕丝来代替病人们所用的布条。易三拿回家的病人家散福祭品，都埋掉不吃，因为就算给自家狗吃掉，狗也会死掉。易三看病的来去路费，来的时候让别人出，去的时候一定自己出。

易三曾对陈益说：“我治病，我却不知道是怎么治的，有东西借我的手在给人治病。我求它时，心诚治病就灵验，不然就不灵验。我如果接受别人报答，一年时间就可变成百万富翁，而我治病几十年还是跟以前一样穷。我的医术不是不愿传人，而是无人可传。我曾经把医术传给一个姓宋的徒弟，他得到我的医术后，为某官治病，收了五十两银子，回来后我问他，他骗我说没收，结果他五天后暴毙。我的医术，一定要用到‘元神水’，‘元神水’也就是赤子的纯真，人可以对神明问心无愧的东西。”

当初，老人传授易三医术时，留下一个要饭碗。易三拿回家一看，竟然是金子做的，重六两。后来易三父母死了，没钱做佛事，易三就熔化金碗，竟得到十两金子，易三用来做佛事，一并祭祀老人。一天，老人忽然来了，责问易三为什么熔化要饭碗。易三吓坏了，老人于是从袖子里掏出要饭碗说：“某天要饭碗到我这里，现在仍然还给你，你好好珍重。”如今要饭碗还在易三这儿。易三当时想跟老人走，老人说：“时候还没到，等你八十六岁时我们再相见吧。”

易三为人敦厚淳朴，虽然出入达官贵人家门，却不以荣宠自夸，回家就与子孙本份务农。易三有四个儿子，十多个孙子，妻子也八十岁了。易三到老也没起名，人们叫他“易先生”，他应；叫他“易神仙”，他应；叫他小名“易三”，他也应。

（据《清稗类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