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馆》(二)

吴亮


【正见网2004年11月16日】

第二幕


人物:常跃進、黄庆凯、赵利全、王主任、黄庆凯妻、刘曲元、林西、陈国顺、伤兵、张医生、学生甲乙、受伤市民、死者刘峰、齐凤珍、寇援朝、民警二三人、导演、小罗。

时间:1989年6月3日的傍晚,解放军正在悄悄進城。
地点:北京,裕泰大茶馆。

[幕启: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已经進行了10年,渐渐的清除了过去“左”的思想的影响,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明显的提高,但由于分配的不公平使收入差距明显加大,加上1988年政府“价格闯关”的影响,使得物价飞涨,北京的普通市民大多在低水平上徘徊。这几年由于政府的政策前所未有的开明,人们对xx党还是基本信任的,带着恐惧的信任,对政府有着既急切又有一种比较宽容的期待。]

[老裕泰同全聚德烤鸭店等老字号一样刚刚恢复了原来的名称,这也是发展旅游经济,促進改革开放的需要。如今是原老裕泰掌柜的嫡亲后代,生于1958年的常跃進先生被聘为老裕泰的总经理,新官上任才半年。]

[常跃進西装革履,眉清目秀,言谈举止颇为得体潇洒。跃進此时正吩咐着服务员给客人端茶松水,时不时的和总台的小姐聊上几句。]

[客人不多,零散的坐着几个。要在往常,此时正是客人大批涌入的钟点,但北京已经戒严十多天了,老百姓即使敢出门,可是有几个有如过去那样闲在的去茶馆喝茶闲聊呢?]

[工业局局长黄庆凯信步踏入裕泰茶馆。]

常跃進:哎哟,这不是黄局长吗?有日子没看见您了,里边请,里边请!最近忙什么呢?

黄庆凯:全是瞎忙!(没急着找座位,而是站着说话)最近你这百年老字号又重张开业了,可喜可贺啊!(常跃進插:同喜同喜)你是老裕泰的第几代传人啊?

常跃進:我姓常,我妈姓王,这老裕泰是我姥姥家传下来的,是老王家的。我母亲的太爷在光绪年间進京开茶摊,后来到我的太姥爷王利发才有了这么个茶馆。解放后老舍先生是这儿的常客,咱这老裕泰就是个历史的小舞台。可惜老舍先生早死了,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没准今天还能够坐这儿跟您聊聊老北京,侃一侃新北京。

黄庆凯:那感情好了,可惜啊,死了的人不能够复活!

常跃進:哎,黄局长,您坐!(指着一个空座位,安顿黄坐下)您几位啊?

黄庆凯:(坐下)两位,还有一个朋友没来呢。(仍有话)怎么样?生意不错吧?

常跃進:托您福,还过得去。

黄庆凯:怎么才“过得去”啊?“老裕泰”可是远近闻名,就这块牌子,还不值个百八十万的?

常跃進:嗨,您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口味都变了,喜欢喝咖啡,上歌舞厅,唱卡拉OK。好多人也没了喝茶的习惯。如今象您这样热爱咱老北京文化的人可是不多了!

黄庆凯:谈不上“热爱”,不过是有点兴趣而已――这两个月学生一闹,可能也会影响点生意?

常跃進:可不是?净赔本赚吆喝了!这两个月,只要学生一上街游行,我们就预备两大桶茶水摆在门口,白喝!谁爱喝谁喝。

黄庆凯:学生是有点太偏激了!戒严令都颁布这么久了还不撤退。等矛盾激化了就不好收场了!

常跃進:学生也是真心为咱们国家好。其实老百姓的心思和政府的发展目标是一致的,能有多大的矛盾拖了两个月也解决不了!

黄庆凯:多大的矛盾?你没看解放军都荷枪实弹的上街了吗?

常跃進:真的假的?是橡皮子弹吧?还有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都什么年代了,总不能象北洋军阀似的说杀人就杀人吧?

黄庆凯:但愿是吧!(烦,不愿继续说。)

[赵利全進来,环顾四周,径直朝黄局长走来。]

赵利全:黄局长!有小半年没见着您了吧!

[黄庆凯站起来迎接,握手,请赵在面前坐下。常跃進走回吧台,小声吩咐服务员后退下。]

黄庆凯:你在北京是见不到我,我去了南方!

赵利全:今天您约我来,有什么最新指示没有?(服务员上茶,斟好,退下)

黄庆凯:岂敢岂敢!我可“指示”不了您了,局长我不干了!喏,这是我新的身份!(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赵。)

赵利全:(接过名片,念出声)永发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哎我说老黄,您放着红的发紫的副局长不当,下什么海呀?当心别呛着!你以为搞这个容易呀,整天吃力不讨好的!再说现在深圳总经理遍地都是,扔一块砖头就砸死仨!

黄庆凯:(骄傲的)我的公司可是部里出资办的实体,经营灵活,没有风险,我手头有计划分配的调拨物资,有生意做!跟你们国企不一样,跟那些杂牌公司也不一样!

赵利全:可是那也不如在北京当个局长舒服啊?逢年过节的我们供着你,到了下面你就是爷!八面威风的,又轻松又自在!

黄庆凯:你呀,鼠目寸光!我在南方这半年可是又开眼又开窍!现在什么社会?金钱至上啊!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赵利全:我知道了,你就是拿着批条到处找下家儿的主儿,那是错不了!快成大款了吧?

黄庆凯:我这什么也不是呢。没听说吗:“万元户是贫困户,十万元才起步,几十万元马马虎虎,百万元户才算数,千万元户是真富。”

赵利全:有大哥大了吧?

黄庆凯:现在没有,这不回来正想在北京买一个吗?

赵利全:够牛的啊!我没法儿跟你比!现在苦就苦了国企!不请客不送礼哪办的成事儿啊?工商局、税务局、环保局、供电局,哪个大爷照顾不到,就在哪边儿出问题!

黄庆凯:这些应酬当然是免不了的!
赵利全:可是你刚刚安抚好了外头,紧接着,后院就起火了!
黄庆凯:那是你们安全措施不到位!

赵利全:哪啊?有人向上头告我!说我挥霍公款,把企业的钱全花了,侵害了职工的权益。幸亏我跟上头还有点关系,跟劳动局也不错。这点事儿扳不倒我。可我还是在局里被不点名批评了!唉!我两边儿不是人!

黄庆凯:最近这些年厂子效益不好吧?

赵利全: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勉强度日,举步维艰!

黄庆凯:看来是非改革不可啦!现在国企是“三分天下”:盈利的占三分之一,亏损的占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不盈不亏。哎,我给你支个招,可行呢,你就马上干!不可行呢,就当我没说,好不好?

赵利全:那当然好,黄局长一向是深谋远虑的嘛!我洗耳恭听!

[厂办公室王主任快步上。]

王主任:(急切的)姐夫,姐夫!出事儿了!(看见黄局长)黄局长好!打搅了,我找赵厂长有点事……

赵利全:(坐着没动)有什么事快说吧,黄局长也不是外人儿。

王主任:那个什么,那个李爱莲上了楼顶了!她说如果再不给报销医药费,她要跳楼自杀!我找了好多人在楼下劝她,她不听,点着名说要见您,说两个小时不给答复她也不活了!

赵利全:(不耐烦的)她……她敢!告诉她,让她半个月后再说,现在没钱!

赵利全:(小声的)这一次象是动真格的了!

黄庆凯:(插话)别半个月了,人命关天啊!(对王主任)告诉她:就说她的事儿惊动了工业局,考虑到她的实际困难,今天企业为她破一次例,给她全报了!

赵利全:这……这……合适吗?
黄庆凯:怎么不合适?真出了事儿,那影响也是不小啊!
赵利全:(转向王主任)好吧,告诉李爱莲,就说我说的,今天专门为她挪了工会会费给她全报了。

王主任:行!我马上去办!完了事儿我给你们二位打电话!(匆匆下)
赵利全:企业的事就是难办!今天你给她报了,明天就会有人拿着一大把条子找你报,外头该了人家一大笔购货款没还,银行又来催到期的贷款。我是真烦!

黄庆凯:看来企业改革迫在眉睫,针对你们企业,我设计了一个“三步走”的战略,如果“走”得好,保证你三年走出困境,五年走上正轨,十年……

赵利全:嗨!别说十年了,五年能走好就不错了!

黄庆凯:这个“三步走”啊,首先……

[一中年女子走進茶馆,仔细打量每一个人,似在找人。

黄 妻:(看见黄庆凯,大喊)老黄!
黄庆凯:(看见妻子,有些吃惊)你……你怎么来了?

黄 妻:你从深圳回来,事先连个招呼没打,人还没到家,可是有人比我消息还灵通!
黄庆凯:什么意思?
赵利全:嫂子,今天我请黄局长为我们厂的发展出谋划策,影响了你们团聚,得罪,得罪!这么着吧,您说个地儿,今儿晚上我请客,给嫂夫人赔罪!顺便给老黄接风!

黄 妻:没说你,赵厂长!(转向黄,厉声)老黄!说!那个女的是谁?(众茶客偏头)
黄庆凯:哪个女的?

黄 妻:哪个女的?哼!人还没回来,电话就打到家里来了!
黄庆凯:(装傻)我公司的同事吧?也许是客户,都是生意上的关系,跟我来往的女人多了去了。你指哪个?

黄 妻:什么生意上的关系?她人在北京呢!不是什么皮肉生意吧?
黄庆凯:什么?越说越不像话了!
赵利全:打住打住!有这么开玩笑的吗?就算是真有这一档子事,也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也不能搞扩大化,弄得满城风雨不是?嫂子,它是这么回事:今天是我约的老黄,我让我们厂小张打电话到家里找,小张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做事毛毛糙糙,说话没大没小的,回头我批评她,我教育她!可谁知老黄呢一下飞机就直接来找我了,所以就误会了,误会了!

黄 妻:(消了气)谁让她不报姓名地址邮编单位的,有什么事还不跟我说,弄得我一肚子气。好了好了,你们快谈事儿,都早点儿回家吧!我看街上有点儿不对劲儿。(下)
赵利全:(对黄妻背影喊)您可慢着点啊!(回答:哎!)
黄庆凯:(一脸怒气)我跟别的女同志顶多就是同志式的友谊!她怎么能胡乱猜疑呢?没道理嘛!连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不如离了算了!(气得啪啪拍桌子)

赵利全:别说气话!孩子都那么大了,离了对谁也不好!两败俱伤!不信你离个试试……哎,刚才说到哪儿了,怎么个“三步走”?
黄庆凯:(来了精神)这第一步嘛,先搞个联营公司或者跟外国企业合资。不过我想,就你们厂那个惨样儿,外商未必能看得上。联营就好办一点。如果搞联营,拿你整个厂子联营也不行,怎么也得分出个公司不可。我想好了:你们厂、我们永发公司,还有你、我四个股东。

赵利全:我们厂倒是有套300万的進口设备闲置着可以出资,可我自己哪儿来那么多钱出资啊?
黄庆凯:借鸡生蛋啊!你不是还守着个会生蛋的老母鸡吗?你可以先用厂里的钱垫上,分红时再一点点儿还上。

赵利全:挣了钱怎么都好说!可是如果做赔了,没有利润可以分红,那窟窿岂不是越补越大了吗?没吃着羊肉惹一身骚!
黄庆凯:赔?怎么能赔?

赵利全: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嘛!
黄庆凯:不会的!你听我说老赵。咱们出资时我找人搞个资产评估,300万评估下来至多算100万,过两年后再正常评估一次,资产增值的钱难道不够“分红”吗?你有了“分红”,借来的“蛋”不就能还了吗?

赵利全:(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啊不错!(翘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黄庆凯:这只是第一步,叫做“大船搁浅,舢板逃生”!这头一脚踢好了,咱再说第二步。现如今国有企业改革是政府的心病!有病乱投医,还美其名曰:摸着石头过河。不过这也好,搞砸了,关了就是了!咱们到时候也搞个股份制改造,弄好了咱多干几年,弄砸了咱明哲保身,趁早把股份转出去然后溜之大吉!完全是咱们主动!

赵利全:股份制改造?国家现在还没政策呢?
黄庆凯:目前是没有,不过也快有了,估计明后年就出台。摸着石头过河,可总得给个石头摸吧!

赵利全:对!那第三步呢?
黄庆凯:第三步就有点渺茫了。北京不是要申办2000年奥运会吗?市政府开了几次会,研究要把那些效益差、污染严重的企业搬迁问题,这里边儿也许用地补偿,筹建新厂上面有点文章可做,这个我说不好。

赵利全:(兴奋的两眼放光)好!好!我已经看到了光明!(想了一想)可是那老企业几百号人怎么办呢?
黄庆凯:(站起来,赵随之站起来)咱们国企不改革就是等死,可是改革就得有个代价。新公司可以吸收一部分人進去,也可以减少原企业负担。你要知道,咱们国家的政策是让少数人先富起来,以点带面,以先進促后進,最终达到共同富裕。放心吧,共产党饿不死人……

[两人边说边走,付帐后离去。]
[刘曲元、林西携手上。]

林 西:这两天啊,我老是睡不着觉,这场学生运动折腾快两月了,应该有个结果了,可是又怕有个什么结果,这局势对学生不利啊!
刘曲元:岂止这两天了,这两年我都睡不踏实,八七年反自由化把同情学生的胡耀邦整下了台,如今赵紫阳也朝夕不保,他们都太冤了!

林 西:耀邦先生可能想不到,他的死会在中国闹出这么大动静,又出了一个“四五运动”,甚至比七六年的“四五运动”还大!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咱俩在单位的生活会上只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流放十多年,吃了多少苦!现在多少也能有点儿進步啦!

刘曲元:可别太乐观了!我看戒严部队来者不善!他们可带着家伙!万一动起手来,吃亏的当然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学生!(压低声音)听说今儿早上六部口就有几辆化装入城的军车被市民给拦下了。

林 西:如果军管了,这秋后算帐也就开始了!四二六社论早下了定论:学生是动乱!

[陈国顺走入,听见“动乱”二字,接了林西的话茬。]

陈国顺:什么他妈的动乱,当时我就这么想的:如果说学生说的不对,反官倒反腐败反错了,是不是?你也别来警察,你也别来大兵,我是一小伙子,北京的年轻人又这么多,早他妈把学生给打跑了!我们谁也不希望乱!可是这事儿啊正好相反,正因为学生说的对,他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我们才去支持他们呢!

林 西:可不是!老百姓从来没有这么齐心过!
陈国顺:这些天都“无政府状态”了,连警察都歇班儿回家呆着了,可是北京的治安却出奇的好!为了怕给运动摸黑,听说小偷都不干活儿了!连小偷都讲“理解万岁”了,他妈的政府连这点儿气度都没有!

[外边传来砰!砰!砰的枪声,由远而近,由疏到密。]

林 西:听!开枪了!(其他人都竖起耳朵,仔细辨别。)
陈国顺:缺德吧,你开枪打人民!你也配叫“人民政府”!
刘曲元:唉!开枪就得流血,就得死人!旧怨未了,又添新仇,造孽啊!

[外边枪声不断,两名穿着印有“清华大学”汗衫的大学生搀着一伤兵進入,伤兵的腿部和头部流着血。]

学生甲:(乱喊)老板!老板!经理呢?

[常跃進从里面快步迎出。]

常跃進:唉!唉!是学生啊,怎么了您这是?
学生甲:这儿有个伤员,您这儿有药吗?给他包扎包扎!

常跃進:行,先坐下,我去找找。(围观人冷淡,冷眼旁观。)
陈国顺:(对伤兵)怎么好模样儿的就挨了打?说!谁先动的手!北京人不冤枉好人!
伤 兵:我们正在执行任务,有些市民不理解,就……

陈国顺: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在部队呆着,谁敢找上门闹事?你们的车刚到卢沟桥,我们就苦口婆心的劝你们,你们不听,一意孤行!是不是拿定主意在北京捅个大漏子再走?
学生乙:(帮忙解释)他呀,几个当兵的开着坦克在广场上横冲直撞,被一个市民用铁棍子卡住了履带,停下后,被群众围着要打,我们好几个学生护着一个当兵的,我也差点儿挨了砖头!

陈国顺:看见了吧,你们敢乱来,北京市民敢杀了你!

[常跃進从里面拿来纱布,给伤兵头上包扎。]

刘曲元:(突然想起)咳!我女儿新新还在广场呢!这可怎么办?万一枪走了火,万一坦克不长眼睛……
林 西:别急!咱出去看看,有没有回来的。

刘曲元:(问学生甲)广场还有人吗?
学生甲:反正我回来时还人山人海的呢!

[林西、刘曲元二人出门而去。]

陈国顺:等等!我也帮你们找去!(追上林、刘,下。)

[常跃進蹲下,慢慢撸开伤兵的裤子,查看腿伤。]

学生甲:就交给您啦!(指了指伤兵,下。)
常跃進:(没抬头)没问题!(对伤兵)我也当过兵,咱当兵的说什么也不能向老百姓开枪,就因为你是“人民子弟兵”!

[一身背药箱的女医生進入,面色沉重。

张医生:这里有伤员吗?我是医生!
常跃進:快進来,这儿有个受伤的!

张医生:(走近一看是当兵的,冷冷的)大兵我不管!
常跃進:嘿,你这个当大夫的,救死扶伤还要看阶级成分,那你来干吗?

张医生:我专门给暴徒治伤!
常跃進:暴徒?谁是暴徒?这怎么话儿说的?

张医生:我是协和医院的,我姓张。我听打枪了,就赶紧从家往单位跑,可是大街上有好多兵不让我过,我说我有紧急情况,去医院救死扶伤。他们说你是去救暴徒!还让我跪着!(哭)我求他们半天还是不让过。我只好回家,可是在家呆不住,所以拿了药箱又出来了。
常跃進:这帮该死的!(看了一眼伤兵)没说你!(对张医生)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就被群众制服了。您内行,给他处理一下吧!我从小见血就晕!

[张医生接过镊子,看看不行,又放下,然后打开了自己的药箱……]

[学生甲乙和国顺扶着一个手臂流血的市民上。]

学生甲:老板,有木板吗?长条凳也行。街上死人了!
常跃進:(脸一下子沉下来)他们还真开枪啊?(叫来一服务员到后面取木板)
陈国顺:这帮畜生养的!刽子手!(走去劈手抓住伤兵的衣领,要提起来,又放下,伤兵一动也不敢动,口里喃喃着:大哥!大哥!)

学生甲:(对伤兵)你呀,别忘了你是谁养活大的,不管是谁下的命令,你这枪口不能对着人民!

[学生甲乙和国顺抬木板下。]

[张医生用剪刀剪开衬衫袖子,然后给受伤市民检查伤口。]

张医生:是枪伤吧?
受伤市民:是枪伤!

[张医生细心的用棉花吸蘸伤口外的血水。]

张医生:怎么受的伤?
受伤市民:(一边?牙一边说)当兵的过车,全是装甲车,我在路边看着,一边看一边数,当数到第89时,我刚一抬手就挨了一枪。

张医生:唉!草木皆兵啊!(有些欣喜的)你别看伤成这样,骨头没有事儿!上点儿药养几天就行了!
受伤市民:没打残就好啊!全家老小还指着我干活吃饭呢!(回头看见伤兵正在注意听自己说话,没好气儿的)看什么看?告诉你,今儿我要有个好歹,跟你们当兵的没完!

伤 兵:都拿我撒气,可是我也没办法呀!
受伤市民:你没办法?你们的铁蹄踏破了我的家门!还敢杀人!

常跃進:得得得,我这儿快成了第二战场!(吩咐服务员拿来一件衣服)换上吧,别让人瞅着你不顺眼,弄不好呆会儿小命就得搁这儿了!看这形势!

伤 兵:(犹豫着不穿,努力站起来要走)我回部队吧!
受伤市民:出去干吗?杀人放火?(厉声)坐下!街上的事儿少掺乎!你一出去就是罪人!

[伤兵听话的坐下换衣。]

常跃進:唉!人民解放军的一世英明没想到毁于戒严部队之手!
张医生:唉!全是政府一手造成的!如果当初政府坦诚点儿,听進点儿意见,这事儿根本闹不大!怎么接受点儿正确意见就这么难!好象谁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

[林西、刘曲元从门外進来,接上话茬。]

刘曲元:政府什么时候认过错?没有!从来没有!当年有55万人被打成“右派”,他不认错,只承认是“扩大化”;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完全是人为政策造成的,他不认错,说那是天灾;文化大革命祸国殃民,他不认错,拉出个四人帮当替罪羊就算交待了。连死去的老毛都不认错,何况活着的?

常跃進:可也是,我小的时候就欺负过“反革命”,可是谁让我认过错?我那是年幼无知,改了就是好同志!(关切的)老先生,您的女儿找回来没有?

刘曲元:没有。我女儿刘新新,北大博士生,他们在广场!(自我宽慰)当兵的总不会血洗广场吧?那是中国人的脸面啊!多少记者在盯着你哪!

[学生甲乙和国顺抬着一个血人回来,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常跃進:哎哟!伤的够重的!还能有气儿吗?

[张医生上前检查,看了看呼吸、脉搏,掀开眼皮照一照,然后看了看伤口。]

张医生:她被两颗子弹击中,一颗在头部,一颗在胸部,现在已经没气儿了!
学生甲:真是难以想象!对自己的同胞的下狠手,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陈国顺:有这么无耻的吗你说?就是对付老百姓有本事!
学生乙:政府太让人失望了!中国还有希望吗?

陈国顺:你们没看见,街上到处是死人,救护车都装不下。

(准备招呼二学生继续出去抬死人)

常跃進:咳!你们两个学生还穿着“清华大学”的衣服呢?换换吧,当兵的杀红眼了,见了学生还不突突啊?
林 西:可也是,换我的吧。(脱下衬衫,递给学生甲。刘曲元也脱下衣服与学生乙对换。)

[学生甲乙和国顺再次走向枪林弹雨的大街。]

受伤市民:这是怎么了这是?
伤 兵:当初我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我还觉得自己挺光荣的。

林 西:我这心里……唉,堵的慌!当年小日本儿進北京城,都没有这么杀人呐!真是伤天害理啊!
刘曲元:但愿老天有眼,保佑新新他们都没事!

[国顺领齐凤珍认领刚才的死者,齐凤珍一见尸体便大哭。]

齐凤珍:刘峰啊刘峰……你睁开眼睛啊,妈妈在这儿呢!我的孩子啊,你怎么走了呢?我的孩子啊……你才16岁啊,天哪,这是怎么了……(众人抹泪)
学生甲:(俯下身)阿姨,别难过,千万别难过!往后我们就是您的儿子!您就是我的妈!

齐凤珍:(稍稍冷静,对学生甲,然后转向众人)从四月份胡耀邦逝世后,我一直预感到有一场灾难要来了,到底来了,而且扎扎实实的落在了我们刘峰头上了,这是招谁惹谁了?(转过身,对刘峰)孩子,你冤啊!血债要用血来还,妈妈一定要替你申冤报仇……

[派出所的所长寇援朝带两个公安推门進入。]

寇援朝:你这是要给谁报仇哇?(走到近前,看看死者,又看看齐凤珍)死者跟你是什么关系?
齐凤珍:他是我儿子,刚16岁,就给打死了!

寇援朝:打死了,还得看怎么死的,您能保证他没参加过暴乱反对政府?
刘曲元:不到俩月,闹“学潮”改了俩名儿,开始叫“动乱”,现在叫“暴乱”!哼哼,“反革命暴乱”!

寇援朝:(冲刘曲元)什么?我告诉你,你还别不服,中央要玩儿真的了,可不管你姓什么!
刘曲元:我女儿还在天安门广场呢,我就是反革命家属!带我走吧!大不了挨枪子儿,反正我活够了!

寇援朝:他妈的,你以为我不敢?(说着去抓刘曲元的衣领)
林 西:(伸手去拦)算了算了,他岁数大了,不懂新事物,你就别跟他治气了!

寇援朝:就你这态度,也过不了关!
学生甲:(讽刺的)您给鉴定一下,(指死者)这孩子未成年,有没有资格当暴徒?

寇援朝:我倒想先鉴定鉴定你!(反复踱步,阴阳怪气的)反正人已经死了,哭也是那样。才十六岁,花季年少,是很可惜呀!电视电台反复广播“戒严部队通知”,告诉没有?叫你在家呆着,不要上街,不要上街,可你偏不听!你能怨谁呐?

寇援朝:(对齐凤珍)你!跟我走一趟。
齐凤珍:(抬起头)去哪儿?

寇援朝:(冷冷的)甭管去哪儿!
齐凤珍:不说清楚甭想带我走!

寇援朝:我带你走,为的就是把事儿说清楚!怕我害了你?
齐凤珍:(平静的)不怕,大不了一死!(突然大声的)你最好给我拉到邓小平那儿去!见见他才行呢!我得问问:你为什么向老百姓开枪?你让我去派出所,你能主的了我的事儿吗?

寇援朝:你刚才说要跟谁报仇呢?
齐凤珍:哼!谁打死我儿子我跟谁报仇!我没找你报仇,你打死我儿子了吗?走可以,你给我拉到邓小平那儿去!邓小平是军委主席,军委主席不下令向老百姓开枪,谁敢向老百姓开枪?催泪瓦斯、水龙头都可以驱散老百姓,为什么不使这个?为什么要真枪真弹的对待老百姓?我的儿子死了,还得让我跟你们去圆谎,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可能!

寇援朝:你这是说什么呢?
齐凤珍:你就是打死个鸡,打死个羊,还得说声赔礼道歉呢!你这么大个国家,这么大个中国,这么大个xx党,你打死了我儿子,你连声道歉都不说!还有点人味儿没有?

寇援朝:扯别的都没有用!我这也是奉命行事,先跟我走一趟!
齐凤珍:走!到哪儿我也是这句话。

[另两个警察要抬尸首。]

齐凤珍:你们要干什么?
寇援朝:我们给你处理后事,搁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齐凤珍无语,随三人下。]
陈国顺:(朝公安的背影)呸!开始乱咬人了!
伤 兵:(唱)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再不能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众人不语。听伤兵小声哼唱“血染的风采”,众人目光集中在士兵身上,疑惑,揣摩,认同。然后围拢在一起。]

众 人:(唱)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声音渐大,但马上被一女生独唱所淹没。灯光渐暗至舞台全黑。]

女 声:(唱)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也许我长眠将不能醒来……

[突然灯光大亮,十分刺眼。几名CCTV记者在寇援朝等公安的护卫下走進来。]

导 演:唉唉唉,各位各位!耽误你们一会儿!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吧?作为北京市民,想必大家谁也不愿意悲剧的发生,可还是发生了!我们CCTV做个新闻节目,希望大家配合。(掏出几张纸条,端详每一个人,然后分别递给学生甲、陈国顺、刘曲元)我们事先写好了内容,大家照着念就行了,先看看,熟悉熟悉!

[导演忙着布置灯光、试音、选背景、调镜头。学生甲、陈国顺、刘曲元拿着字条翻看。]

陈国顺:(翻开字条,念出声)解放军進城平息暴乱,我们市民特别拥护,这么长时间,我的没法正常工作,你想工厂都停业了,这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损失啊?所以我举双手拥护解放军……这举着双手,不是投降吗?
学生甲:(念)前些日子,这社会秩序太乱了,简直是无政府主义,如果那样的话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政府早就应该采取果断措施,结束动乱……
刘曲元:(念)我们这个政权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历史实践证明,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所以必须坚持党的领导,而坚持党的领导,最关键的就是稳定……(讽刺的)对了,稳定压倒了一切!

导 演:小罗,坐好,再往左挪挪,再挪!好――开始!

小 罗:各位观众,为维护首都秩序,6月3日夜到6月4日凌晨戒严部队進入北京市区,但在各主要路口均受到暴徒和不明真相市民的严重阻拦,反革命暴徒利用解放苡的克制,進行了骇人听闻的打、砸、抢、烧、杀。解放苡官兵忍无可忍,让无可让,退无可退,被迫还击,击毙了一些肆虐的暴徒……戒严部队的果断行动,得到了绝大多数北京市民的热烈拥护……

[学生甲乙、林西刘曲元、陈国顺受伤市民等听到“小罗”的“导语”,气愤不已,甩掉纸条,两两相扶,走出大门。民警见状要阻拦,看到他们异常坚定,双手僵在了半空。]

导 演:(追出门喊)群众呢?群众!群众!

[伤兵手里拿着军服,也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门。]
――幕落

添加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