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挥之不去(三十一)

章冬


【正见网2007年03月27日】

冬季,是牛们群落生活的时候。
雪夜之后,牛倌拿扫帚扫它们身上的积雪。趴着的它们,个个披上一层白雪,紧贴毛皮的雪,融化了,在身上结了冰碴。扫帚使它们一个个的立起,使劲的弓腰。其实,这是它们抻懒腰的姿势,放松一下由于长期的趴着造成的肌肉僵直,消除浑身的酸懒感觉。随后是,撅起尾巴“吧嗒,吧嗒”的拉屎,和“哗哗”的撒尿。粪尿在雪中冒着热气。

冬季的它们,也给一些谷草饲喂,精料是绝对没有了。不过谷草,很难令它们可劲的吃,因为它们的食量太瘆人。

除了留下老实一些的,能够拉车的一两头,其余的,很快被撒开。被驱赶到井沿,饮水完毕后,自由觅食去了。已经是大雪冰封了,野地哪有什么吃的,可以供它们寻觅呢?所以,住户的柴禾垛,成为它们理想的袭击目标。啃吃苞米杆,已经是非常幸福的美味了。于是,招到主人的驱赶和狗咬。一般情况下,狗是不敢对付它们的,而它们对狗,也根本不在意。面对狗的狂吠,和围绕它们的无可奈何,它们根本我行我素。狗敢咬它们?照着小腿一下口,它们随便的突然一蹬,被袭中的狗,就在极其哀伤的‘嗷嗷’声中,夹着尾巴狼狈而逃。而且,它们粗粗的腿,都是骨头,狗似乎感到没法下口一般,咬不住,啃不动,伤不到它们。

所以,只有主人亲自披挂上阵,手里抡起棒子,突然的追出,狗才敢尾随着叫唤几声,烘托气氛,吓吓它们。而人的木杆,基本打不到它们,它们奔跑的很快。就是有时击中,那皮韬肉厚,那钢铁筋骨,基本象弹脑瓜崩一样。所以,狠毒的人家,老爷们拿斧子或者镰刀对付它们,这样,有时就挂彩了。血迹从被击中处开始,漓漓啦啦的淌,有时几十丈远,还有鲜血洒在雪地。这之后,牛倌大略要判断是谁家砍的,是谁的毒手。悄悄告诉队长,于是,全村对此人印象变坏。

之后的很长时间,被击中的牛基本是瘸了,或者是蔫了。更加的饥饿,更加无家可归的样子,浪荡在屯子周围。很快的消瘦,皮毛戗起而变长。

留下的一两头,拴在柱子上,基本是供谁家磨米,或者其它的,诸如套车串亲戚等等,而使用的。多半也在饥饿和口渴中徘徊。饥渴,往往是牛们的最大烦恼,几乎是四季面临的难题。

老实的牛,也是孩子们欺负的对象。

记得小时候,一个右角掉落,只有左角耷拉着的黄色偏黑的牡牛,是我们逮住骑乘的好对象。跑近前,快速的抓住左角,就象抓到了缰绳一般,它基本俯首帖耳了。于是,带着它来到土堆旁,孩子站在土堆上,爬上它的脊背,就可以逍遥一阵了。

这样,每天都有小孩来骑着过瘾。

于是,它的觅食时间被占用了,免不了稍微消瘦一些。可是,它的每天围着马厩和社房子转悠,也能给它偷吃一些马草,带来机会。

一次记忆犹新的险情是,在社房子当院,我抓住了一头黄色的牡牛骑,它对我不怎么伏贴。急躁的样子要把我甩下去。我大声的吆喝它。它急急的脚步中,突然来到一辆仰头空置的,辕子象大炮一样,斜向冲天的马车下,从那个车辕子底下钻过。说这时迟那时快,看着车辕子急速的掠过来,我一仰身,就被车辕子刮下,‘扑通’一声落地。幸亏是随势主动落地,要是没有半点思想准备,可能就是倒栽葱,或者后脑勺着地,那样可就危险了。它的目地非常明确,就是要把我刮下来。

还有一种情况,孩子骑乘它们时,它们使劲的在墙角处,紧贴墙角走过,目地也是要把人刮下。因为它们的奔跑,往往无济于事,孩子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而且,奔跑还要消耗它们自己的体力。于是,和孩子们玩心眼儿,采取这些‘狠毒’ 的招法。气急败坏的孩子,往往事后揍它们。但也有不找后帐的时候,毕竟是骑乘人家,你不招惹它们,人家也不会伤害你嘛。

群落生活的老牛,最精彩的是顶仗了。

其实,自己屯里的牤牛,早已经决出胜负,排好座次了。基本没有势均力敌的,互相不服气的对手。而较量激烈的,是和其它村屯的牤牛。那时,张屯的牛群,经常来较量。经过了一整年,每个屯子中的青年牤牛,可能都成气候了。而老对手们的,过去的交手记忆,已经淡忘了。新秀的涌出,和老对手的冤家路窄,都是较量因素。秋末初冬,和整个漫长的冬季,正是大家散游,没有任何负担的季节,唯一的任务是觅食。

于是,老远看到,张屯的牛群过来了,缓缓的移动着,一边觅食着残枝败叶。这边的牛群,已经有所察觉,不是专心觅食的悠闲状态了,氛围稍许的骚动和紧张,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就象那个年代,经常出现的,挖防空洞的浪潮,反复嚷嚷的几级战备一样,多少搅的人心惶惶。至少一里地,两队的牤牛,就此起彼伏的“门——,懑——”着。低沉的吼声,如同古代战场的牛角号,气氛陡然紧张了。同时,停下来,前蹄扒地,使劲的把泥土刨向后方,有时用力的角度得当,撅起的泥土,高高的飞出几丈远,配合更加低沉而凶猛的吼声,增加着己方的威风。两个队中,所有的牤牛都在吼叫,都在扒土。有时个别的牡牛,也跟着配合。

渐渐的,渐渐的,两队在互相接近。

杀气腾腾的氛围,笼罩了很大的空间。路过的人儿,几乎也都驻足观看。

更加威猛的示威,是用角掘地。有的前蹄跪下,有的不跪,使劲的用角掘地。抬起头后 ,角上留有泥土。吼声已经使空气发颤一般,人们几乎要后退到安全地域了。

接近,接近,再接近。

于是乎,终于,牤牛们逐对的厮杀起来。顶,头顶头,角碰角,“咔咔”的响。前進,后退。左转,右转。都是弓步用力的姿势,蹬的土地很深的坑。尽量的把头,往低处压,这样才能使上劲。严重的时候,甚至前膝跪下,互相角力。此时的气氛,已紧张到了极点,观看的人们,几乎舍不得眨眼。壮观的场面,凶杀的氛围,充满了恐怖。呼呼的喘息中,吹起地面的尘土,怒目圆睁,眼角露出血丝。凶悍、强暴、危险、紧张、激烈、莫测。直厮杀的天昏地暗,愁云蔽日。拔山盖世的、凶险的力量拼杀,和那狠狠的、恨恨的神态,看着使人心惊胆寒。

用力中,还有机巧。

尽量的歘机会,顶对方的软肋、和肚皮处。对峙中,寻找时机。但是,力大者还是占便宜的。使劲的一撅,往往能把对方推后几步,这样,在头盖骨角力的阶段,在互相钢角的阶段,就已经优势明显了。但是,这样的时候不多,彼此势均力敌的情况,是最多见的。

力气和技巧是取胜的两个方面,而胆量和气势、魄力,还有忍耐力和毅力,都是取胜的要因。

看那些非常倔犟的,尽管体形略微的偏小,斜视而瞪的如灯泡一样的眼睛,和一拼到底的决心,都是使对方,在相持阶段败下阵来的条件。有的牤牛,即使软肋遭到袭击,也还是败退几步,重整旗鼓,回头再战。这样,最终的取胜,还难以预料呢。

牡牛,是不参战的观众。极其个别的,也互相找牡牛对手,稍稍较量一下,不过胜负很快见到分晓,败者逃跑。但是,它们的小战役,不影响大局,最终的胜负,靠主要的牤牛决定。

在极大用力,极大的投入,极大的孤注一掷的情况下。胜负的转机可能就在一瞬。一旦牤牛败阵而逃,一定要采取最快的速度,否则后果实在不妙。追击者的招招式式,都是置对方于死地的,瞄准的地方,基本都是软肋和肚皮。一旦一头公牛败阵,得胜的公牛会杀回来投入战场,形成二个对一个的阵容,对付对方。那么,这样的阵势,是非常难以应付的,不但要抵挡对手,还得躲避侧面的袭击,最终的结局,被夹击者,可能也是落荒而逃。

对于逃跑者,一般是不采取一追到底的策略,败了就是败了。此后的见面,或许再战,或许应声而逃。而战败方的牡牛,不是逃跑,基本是悠闲的走开。因为胜利的公牛,是不袭击它们的,甚至还要在它们的臀部,仔细的嗅嗅。

一场战役下来,不少的牤牛身上,往往是横竖的血痕。皮肤的毛剥落了,肌肤表皮渗出血迹。至于内伤情势如何,无人知晓。它们忍耐疼痛的能力,实在超乎想象。格斗后的战场,茬子被横竖的踩倒,地上横七竖八的留下深深的牛脚印,那是力量、意志力和凶猛的见证。

体现黄牛灵性的地方,是集体的哭丧,往往能使人落泪。

清晨,许多的黄牛被放开,唯独留下一头或两头。留下的牛,已经预感了末日的来临。眼角噙着泪花,十分委靡的样子。其它同伴,虽然感到事有蹊跷,似乎也没太在意。被早早的饮水完毕,哄出屯子老远。

于是,吃完早饭的人,充当屠夫的,开始了残忍的一幕。很快的,牛头落地,剥皮、开膛。热气腾腾的从五脏六腑上,从热乎乎的牛肉上冒出。于是,分割成若干份,每份上一个纸团——阄。大伙抓阄分肉。

等到傍晚,牛群回来后,闻到 了同伴的血迹,于是,悲怆的一幕开始。就看这些老老少少的牛们,骚动的样子,放声哭号。眼泪串串滚落,又是扒地,又是顶地。完全没了食欲,忘记了饥饿和口渴。哭声传遍很远很远。

于是,牛倌把屠宰的地方的土或者是雪,再次清扫一遍,使其没了气味。不然,只要牛们闻到,一直会哭叫下去,连续的几天不止。

哭丧这个举动,是育成品种不具备的。哪怕同伴正在身边,被开膛破肚,它们依旧大吃大嚼,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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