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中共铁蹄下的三代人 (二)

张亦洁


【正见网2008年10月16日】

红领巾的哭泣

我那时的家虽然说一无所有,但我却毫不缺少爱:兄弟姐妹之间的爱;父母的爱和姥姥的无比博大宽厚仁慈的爱,这一切都使我的童年充满温暖和快乐。那童稚的心灵被这些爱充盈着,便不在乎其它。

当我的手能抓起书本的时候,我的另一种知识启蒙就是小人书。三兄有数不清的小人书,我被那些形象生动的画面深深吸引,我以四五岁童稚的心灵去解读那一幅幅画面所展示的含义。一本又一本,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的专心看下去。我经常会感动大人们和哥哥姐姐,他们便常常给我讲上一本或讲上一段,使我开心不已,每次都恋恋不舍,不肯作罢。我感到,他们读的讲的比我自己看的有趣多了。

就象期望从卓别林那无声的表演世界突破到声像世界一样,我热切的盼望上学读书,我揣着小人书开始上一年级。我再也不去央求家人给我读书。我如久渴逢甘露一样畅快地吸收各种知识,睁大了双眼看世界。

自己能阅读后,我便一头扎在小人书堆里。很长一段时间,我老粘在三兄身后,象老鼠拉木锨一样帮他把一大挎包小人书拖来拖去。三兄和他的伙伴们常在百货商场的台阶上摆小人书阵。我看遍了三兄的小人书后又看遍了他伙伴们的小人书。那些小人书都是古今中外的名著,插图形象生动,语言精练易懂,记忆十分深刻。

因此我成了班上学习最好者之一,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从小人书里又一头扎進大部头里看原著。我开始读古今中外的各种名著。我对父母那两大箱书也开始感兴趣,有一部分是研究类书籍其余大多是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四年级时,我读完了《杨家将》、《岳飞传》、《三国演义》 、《水浒传》 、《西游记》并囫囵吞枣的第一次读完了《红楼梦》等等古代文学名著,并一发而不可收。

我从书堆里展开双眼开始独自探寻身边的世界,认识这个空间的人类生活,感受蓝天大地、飞鸟丛林、川江湖泊。在那稚嫩的心灵里种下一片人间葱绿而容不下一点污浊。我为每一部书中的善良和丑恶而喜而怒,为之同情落泪,为之赞赏开心。我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用自己的心灵来体会美好的事物,从中潜移默化的成长着自己的个性。

小学四年级时,我记不得是读哪部书的时候,我对书中的丑恶人物和那些描写气愤不已, 不觉中愤然的将书一扯两半摔到地下。但是,当这些善恶思辨,是非曲直,由书本过度到现实社会并扑面而来时却远没有那么简单了,现实不管人受得了受不了,从此,我走進了人生,幼稚的心灵的和谐节拍开始充斥着一种强迫的杂乱和失调。

一天放学,我沉闷的走回家,身后一个伙伴都没有,姥姥奇怪的问:“同学呢?”

“不来了!” 我说。

“为什么?”我不语。

姥姥早已习惯我每天放学带一帮同学回家写作业,然后看着我们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在院子里疯玩。这一天,我独自写完作业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院子里,拖着腮想着心事,沉默不语。

母亲下班,姥姥示意母亲,朝我指了指,告诉母亲我今天情绪反常。母亲走到院子里拉起我问:“怎么了?妈妈回来都不打招呼?”

我还是不作声。我像不认识似的盯着妈妈,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不好受。好半天我终于承受不住那种不好的感觉,冲口而出:“妈,什么叫成分,成分说明什么?”

妈妈立刻紧张的盯住我的双眼却语调轻松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是谁说你什么了吗?”

我默不作声。母亲轻轻地说:“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填表时家庭成分这一栏要写‘革干’吗?”

不说便罢,这句话一出口却恰恰砸到了我的痛处,我却忍不住痛把同学说的那句话一字不落地甩给妈妈:

“地主就是地主、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什么叫‘革干’呐!”说完我已眼圈红红,低下头不理妈妈。

妈妈默默地托起我的小脸,看出我已经哭过,当和母亲温柔的目光融合时,那汪在眼圈中的泪水便呼啦啦滚落下来。我再也抑制不住委屈,抽咽着说:“妈,我们家到底是什么成分?老师不让我加入少先队,同学说因为我们家的成分不好。”

妈妈的心已被我刺痛了,她不愿看到的情景,早已在我们兄妹中一个接一个、相继的发生了,这是那个时代不可逾越的障碍,母亲又能怎样呢,她和爸爸姥姥心中的烙印比我们深痛得多。看到我们一个个受到伤害,这种痛却又是父母宁可挺身替我们背负也不忍看到的结果,可是他们无法替代。

母亲拉着我的手,不断地安慰我,不断地替我擦去伤心的眼泪,向我保证,第二批一定让我加入少先队.。

心灵的扭曲

在我的这个家庭里,古今中外什么问题都能涉及和解读,谁都可以海阔天空,但却从来不涉及地主、富农、资本家这些敏感得让人心灵发颤的字眼。可是我却在书本里课堂上,电影里和一遍又一遍高唱的儿歌里早早的解读了“阶级”、“革命” 、“仇恨” 、“斗争”,把所谓的爱和所谓的恨生生的种進我们毫无分辨能力的幼小心灵,并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灌输、渗透,不知不觉中早已成倍数的添充了家庭的空白。

从小学一年级起,我们就操着那童稚脆嫩的声音共同高唱着:“月亮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土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汗水流在地主火热的田野上,妈妈却吃着野菜和谷糠……冬天的风雪狼一样的嚎叫,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她却给地主缝一件狐皮长袍,又冷又饿冻倒在雪地上……”

在课本里我更活生生的知道了地主有多坏,有多凶狠和残忍。《少年英雄刘文学》在生产队的辣椒地里被地主活活掐死。恶霸地主刘文彩大斗進小斗出,把交不起地租的农民打進水牢。还有那被地主逼迫抵债,满头白发的“喜儿”……太多了。课堂上大家一起悲愤地唱:“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

在教课书里,我懂得了“地主阶级”是“贫下中农”的死对头,是我们的“阶级敌人 ”。在我稚嫩的心灵里,我早已把自己划在了“贫下中农”、少年刘文学和喜儿代表的“无产阶级”的队伍里,为他们的悲而流泪;为他们的恨而攥紧了小拳头;为“打土豪分田地,翻身解放”满含热泪的鼓掌。觉得我们的心随着“共和国”的脉波而一同搏动,我们都为自己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而骄傲自豪。我们都发自肺腑的唱:“唱支山歌给X听,我把X来比母亲……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XX号召我闹革命,夺过鞭子揍敌人!……”

后来,“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把这种人为的仇恨、人为的舆论战争直推到峰颠,无尽无休的“大批判” ,名目繁多的“忆苦饭”到处都在吃。“地主阶级”前所未有的被批倒批臭,“踏上了一万只脚”,我的少年时代就在这个疯狂的年代里走过。

当无情的现实把我同歌声里杀人害命的地主老财联系在一起时,我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我年幼的自尊刹时崩塌……从此,我的心灵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逃学

当南飞的大雁在晚霞西逝的天边掠过最后一抹身影的时候,当雁儿嘹亮的最后一声长鸣在天空中余音渐散的时候,北方的冬天悄然而至。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非常早。人们说早来的冬天要寒冷。一场大雪过后,空间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它们的真本,蓝天下一派银装素裹,从此,这白雪皑皑的景色要在寒冷中持续半年。

我背着书包,踩着咯吱咯吱响的积雪去上学,脑门上、脸颊边的头发上已挂上厚厚一层霜雪,呼出的热气一缕缕地在寒风中散去。

这天,我早早的离开家,闷闷地向学校走去。校园里还空荡荡的,每天的这个时候我和值日生已来到学校,给班级生好炉子,掏净灰渣,把它倒進学校的大垃圾坑里。然后蹲在外班倒的一堆又一堆的炉渣面前,把那些没有烧尽的黑色的煤核再捡回来,每天我都能捡满满一大筐提回来。这时炉火已经燃上来,教室里暖洋洋了。同学们陆陆续续的都来了,摘下帽子、跺着脚上的残雪、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在炉筒子上一边烤着,一边说着闹着……

可是这一天,我远远地看着熟悉的教室,再也不愿走進去。我绕过教室漫无目的的四处转悠着,当路过大垃圾堆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蹲在我曾经蹲过的地方捡煤渣,寒风掀起她一缕缕白发在头上翻来覆去的飘飞,手上一把铁丝耙在夹着积雪的灰堆里翻着,老奶奶捡煤渣也捡破布碎纸。

我认识这个老奶奶,她就是妈妈和姥姥常说起的那个白发老人。姥姥说老奶奶无儿无女孤身一人,靠捡破布碎纸糊口,什么也买不起,常常挨饿。妈妈说,她捡遍学校、机关的所有垃圾堆,却从不动公家的一草一木。

有一次妈妈对姥姥说:“妈,要不是我六个孩子负担太重,我就把那个白发老人领回家里来养老,老人实在可怜。”

姥姥说:“我们常关照她一下,一旦没吃的就接续接续她吧……”

我停下脚步,默默的看着老奶奶瘦骨嶙峋、步履踉跄、磕磕绊绊地到处刨着,心中十分难过。

当老奶奶挎着筐从我身边走过时,看着我微微一笑:“孩子来得这么早?”我轻轻地说:“奶奶好”。看着她一头飘飞的白发渐渐远去。我的心情越发糟糕。

有学生三三俩俩地進校了。我快步朝学校的后门走去,象逃避灾难一样迅速离开那里。

大街上,车马人流行迹匆匆。大小商店都还没有开门,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去何从。我只觉得越走越冷,越走越冷,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的生冷地响着……我走到最大的百货商场门前,再也抵挡不住那种刀割一般的寒冷,我缩在角落里,面对着寒冬清晨惨淡的阳光,脚下不停地磕碰着,缓解那冻得猫咬一样疼痛的双脚。我身上嗦嗦发抖,我慢慢地蹲下身来,把双手插到腹前。我想着那个温暖的班级,那朗朗的读书课堂,那些要好的伙伴。但是,眼前不知不觉又浮现出那场恶做剧一般的屈辱,眼泪不禁流下来。

那天填表,我的表被同桌同学抢过去看,他大叫:“XX你填错了,你怎么把家庭成分填成‘革干’呢?”

大家围过来抢着看表,有人说:“这不是成分,成分只有贫农、地主、富农、资本家,革干是什么成分呐!”

有人说:“喂、听说他们家成分不好,是吧?要不怎么填‘革干’呢!”

……

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走進来问:“表格填好了没有?填完的就交上来.。有什么问题吗?”

“报告!”一个同学举起手。

“什么事?”老师问。

“老师什么叫革干呐?”有同学咯咯地笑着。

“什么什么叫革干?”老师不解的反问。

“xx把家庭成分填成革干,我们不懂。”

老师说:“革干就是革命干部,有什么不懂的?!”

“我爸也是干部那怎么填贫农呢?我也填革干行不行?”同学们起哄了。

有人说:“是不是地主、资本家成分才填革干?”

另一个说:“革干就是代替了地主富农了呗!你想当地主富农你就填革干。”同学们哄堂大笑。

老师说:“该填什么就填什么,哪那多问题?!成分可不能随便填!”

我低着头,不敢看老师、也不敢看任何人,大家哄笑着。我的成分不好如同在脑门上贴了安民告示。

同桌的男生开始对我恶作剧、欺负我,什么东西没了就说是我拿了,这种侮辱让我不能容忍。他们嘴里经常叨咕说:“地主就是地主、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什么叫革干呐…… ”每当这时前后桌同学便哄笑了。

从此我感到如芒在背,象有无数只眼睛盯着我,嘲笑我。当同学们满怀情感的唱着《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和《唱支山歌给X听》时,我从此 感到有一种罪恶感、负罪感,抬不起头来,唱不出声来。当唱到“地主的鞭子抽在我的身”、“夺过鞭子揍敌人”时,我感到也有一只鞭子抽在我的心上,疼得我只想逃出教室。我觉得头上的天塌下来了,我很难受那种煎熬,我只想逃避,不想上学,不想呆在这个教室里。

好多天了,我走近教室便感到可怕和陌生,那些快乐和美好变得无影无踪。我不敢回家,绕来绕去,我来到大街上,又冻又饿也得熬到差不多下课的时间才敢回家。几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冻得直发抖,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我想念学校,但又不敢去面对那些嘲笑和恶作剧的伤害。我想回家,可是又怎样和姥姥、爸妈交代呢 ?

寒风抽在脸上、抽在身上,好冰冷的世界啊!我突然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现在我知道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有多冷,多可怜。难道她也是被地主剥削的吗?…… 我的脸上挂着冰冷的泪水,,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我也会象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被冻死吗?”

我盼着商店开门,我觉得我要被冻僵了,商店开门我就不冷了……

就在这天的下午,我的老师找到母亲问:“亦洁生病了吗?”

母亲说:“没有啊。”

“那怎么好几天都没有来呀?”老师奇怪的问。

母亲惊讶地说:“她每天都上学去呀,怎么会没见她呢?…… ”

母亲回家和姥姥谈起这事,姥姥惊讶不已,说:“她每天都走很早,和往常一样,回来的时候也是每天放学的那个时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啊。”

“可是老师说她已经三天没去上学了。”妈妈担心地说。

妈妈和姥姥大为惊慌,便如此这般地商量一番。

第四天早上,我依旧背着书包、冒着严寒走出家门。姥姥立刻尾随着我,拉开距离远远地跟着我。

我径直朝大街上走去,来到那个大百货商场的门口,我依旧站在大门边的角落里,朝着阴云密布、混混沌沌的东方孤独地站立,等着那希望的阳光穿过云层,等待商场开门。

我觉得那一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那个年代冬天零下30度是平常天气。一会,我就被冻得直打哆嗦,但是我最害怕的是路人奇怪的目光,我低下头,蹲下身来,艰难的熬着。

这一切都被姥姥看在眼里,她几步跨上台阶,在我面前蹲下来,双手攥住我冻得僵硬的小手,难过地问:“为什么在这里?”

我说不出话来,沉默着,眼泪却扑唰唰地落下来……

姥姥拉着我的手,一路走回家。一進院姥姥惊呆了,姥姥和我们喜爱的三只大母鸡赫然地躺在雪地里,活生生地冻死了。因为跟着我,姥姥没来得及给它们喂食。姥姥心疼地看着那三只大母鸡,却没说一句责备我的话。

当生命刻下那一圈又一圈年轮的时候,这些沉重的记忆和那三只大母鸡也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而不能忘记。

心灵的履历

(一)

母亲的保证兑现了,第二批,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少年先锋队” ,戴上了红领巾,我站在队伍里豪迈地唱着:“我们是XX接班人,继承革命前辈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進,向着胜利勇敢前進 ……”

其实这时现实已把我和父母从灵魂上相分割,使我们在同一个点上朝着两个方向相背而去。但我们走的路是父母亲甘愿的,而且是宁愿付出多大的努力,也要给我们铺就那条那个年代人人都认定的和人人都为之奋進的“阳关大道” 。

为了我的眼泪,母亲找到我的老师,过问了我入队的事情.。就这样我加入了少先队。

但从此,我懂得了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感到我比别人短一块,虽然我十分优秀的学习成绩大大的弥补了这个落差。但是每当同学高叫林大地主、肖大地主时我的心都为之震颤,我眼睁睁地看见这两个地主出身的同学处处受到可怕的歧视,“X大地主” 的声声呼唤代替了他们的名字。特别是林某,他是我家邻居,那时他又瘦又小,坐在全班的第一排。没有人理他,我记忆中,他从来都是回过身,看着下课后全班同学兴高采烈地说笑打闹,满脸流露出羡慕和孤独,他从来都沉默寡言。

我的“革干”成分其实是什么名堂同学们都清楚,只不过是没那么赤裸裸,被蒙上一层遮羞布而已。 然而我幼小的心灵已一次又一次的刻下深重的烙印、受到极大的伤害。

“五七”年反右斗争起X党便时刻“绷紧了阶级斗争这根弦”,阶级阵线越来越清楚,一直到文革,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斗红了眼的人们以“根红苗壮”来划分人群、予以类聚。人们的履历越来越重要,填写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楚细化。有一天,我惊恐地发现表格里多了一栏:“解放前家庭经济状况” 。

老师扯着嗓子在讲台上大声解释着:“就是你家有多少房子,多少地,猪马牛羊都填 !…… ”

“鸡鸭鹅狗填不填?”一个同学在底下接话茬。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提高那本就尖厉的嗓门,警告般地说:“要如实填写!”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发烫,这解释就像专门冲我来的,这一栏也像专门冲我设的。

回到家里,我再也控制不住那种沮丧的心情和那些刺耳的话语、笑声。我把表格甩给妈妈,便再也掩饰不住那无声的眼泪………

爸妈看着那张表格什么都明白了,晚饭后,母亲拿一张纸,一笔一划的写下解放前家中、确切点说是爷爷的家中――房屋土地、车马牛羊的数字。写好后夹在那张表格里,交给我让我填写上去。

我却执拗的不肯写。最后,无奈的母亲又一笔一划地替我填写到那一栏里。透过朦胧的眼泪我突然感到母亲很可怜,她表情凄楚。爸妈他们也不是黄世仁、刘文彩,我能怪他们吗?!可是不怪他们又怪谁呢?到底谁有责任?或者只能怪我命不好吗?

第二天,大家闹闹嚷嚷地交表,有的现填现写,互相传着看,议论着。

一个同学问:“你家成分怎么是雇农呢?什么叫雇农啊?”

另一个同学解释说:“雇农比贫农还好,就是什么都没有,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是真正的无产阶级。”

啊!大家惊叹着都投去羡慕的眼光。

我听着,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生怕大家朝我要表看,我索性埋下头趴在桌子上艰难地熬着。我既怕表被同学要去看,也怕往讲台上送,因为那里挤着一堆同学在翻表,议论着。

我一分钟一分钟地捱着,只有等待着老师来再把表交上去。

好不容易盼来了老师,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老师在讲台上高叫着:“谁还没交表,赶快交!”

最后几个同学走到讲台上把表摞在一起。我的心嘣嘣跳着,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把表摞上去。可是回到坐位上我发现我是最后一个交的表,我的表就明晃晃的摆在最上边。我如坐针毡,我恐惧地想象,一下课,同学们又会呼拉一下围上去,一张又一张地翻看,他们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传看着我的表。那些房屋、土地、财产,一连串的可怕数字,就像罪恶一样啃噬着我的心。那堂课我不知怎么熬下来的。

终于,下课的铃声响了,我惊恐地盯着老师的一举一动。

老师响亮地喊:“下课”便拿起那一摞表格走出教室。

我的心犹如一块石头落了地,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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