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家来信:第四章 回家(7)(全文完)

云昭


【正见网2015年05月20日】

七、求救信出现了

1

2009年,从马三家解教回来的时候,老朴的腰也因扛麻包损伤了,一头黑发全都白了。他精神恍惚,很长一段时间,别人和他说话,过一会儿他才能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

2012年12月,学会用翻墙软件不久,老朴在网上看到,马三家求救信在美国被发现了!泪流满面,他激动啊,差一点儿喊出声来: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四年前在八大队,张良给了他求救信的底稿,他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照抄了两封,后来藏到了包装箱里。当时,他只知道信的大概意思,不懂里面英文的具体含义,现在在网上,看到这封信被翻译过来,老朴才明白自己当年抄的是什么。这么大的反响,这么重要的意义,老朴为自己能参与其中感到自豪。

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老朴想跟帖,想把他的激动表达出来。

他在大纪元网友评论中写道:

“那都是真的,我就是当事人之一。

那是2008年上半年做的那些万圣节饰品,其中有一款是小鬼抱着十字架。小鬼穿的、是用把做蚊帐的纱料,剪成一条一缕的并染成黑灰色的所谓衣服。因为我就是当时受迫害的,并参与写信的。当时我们冒着被加期、被酷刑折磨的危险写过多封信,想叫世界知道。我们在那里生不如死,因为我们只要不转化干活再好也没有减期,干不好要体罚、电棍电甚至还面临加期。我们吃的是发霉的、玉米面窝头;喝的是腥臭味特大的凉水;因为水井挨着厕所。与世隔绝一样,那个时候都不知道能否活着出来。

我知道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因为我就是参与者之一,如果需要我会揭露一切。我们还向SOS写过多封求救信,都在饰品的夹心层。因为我们知道做的这些产品都是给国外做的,只有这一个办法叫国外有良知的正义之士知道这里发生什么……

回忆这一切它对我的身心伤害太大了。

写到这里,我不知道擦了几次眼泪。”

老朴打字很不熟练,又碰错了键盘上的按键,跟帖还没写完,文字就已经发过去了。

他太激动了。

2

时间太久了,对张良来说,这件事真的是有点太久远了,经历了近乎绝望的等待,在他几乎遗忘的时候,求救信突然在地球的那一端出现了!

而且,他没想到这封信在世界上引起了如此巨大的反响。

“今天和大家讨论一下从马三家劳教所寄出的一封信,在美国和国际社会引起的巨大反响。这件事情可能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就是在圣诞节之前,正是美国民众忙于采购圣诞用品和礼物的时候,有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在美国的社交网络上快速流传,很快的就变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国际主流媒体密集报道这一套墓地套件是在美国的超市Kmart购买的,Kmart的母公司就是西尔斯(Sears),这个公司也表示要进行调查,其它的主流媒体现在也正在跟进报导。可以说这是我在美国二十多年,所看到的对中国劳教产品、奴工产品最密集的报导。据《俄勒冈人报》的一篇跟进的文章说,周五那一天,《俄勒冈人报》的第一篇报导的阅读量就超过了五十万次,是近年来所有单个报导当中最高的,据说昨天一天全美国各地的媒体,一直远到挪威的媒体,都在争相采访朱莉‧凯斯女士。”

这是翻墙收听到的希望之声国际广播电台的一个访谈节目。听完这个节目,妻子不断的担忧起来:“这件事会不会出危险?咱们会不会遭到麻烦?”

然后,妻子就因为这封信而一直烦恼了。

张良也不知道会不会遭遇不测,他一边兴奋着,一边又忐忑不安着。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不久,表哥晓光打电话给他:

“安全局如果想查你,那可太容易了。你要不要到我这里躲一躲?”

3

忽然就有人敲门。

李梅警觉起来,踮着脚走到张良的书房。

“怎么回事儿?”李梅问张良。

张良从电脑屏幕上回过头,怎么了?

“你听,有人敲门。”李梅一脸的惊恐。

除非约好,家里几乎是不来人的,李梅怕是警察敲门。

“哦,刚才我打电话要了一桶水,送水的吧。”

但张良还是谨慎的卸下了电脑加密盘,然后去开门了。

送水的。

李梅松了一口气。

4

正在书房里的张良隐约听到喔喔的叫声,是聪聪。凭经验,张良知道它可能又在马桶后面卡住了,它把自己塞到那里,总认为那里安全。

果然,聪聪的头扎进那个狭窄的地方出不来,疼的太厉害,所以它才叫了起来。

费很大劲儿把它拉出来的时候,张良看到它的腮帮子都蹭烂了,可下次它还会往里钻。

为什么呢?张良问了关叔,关叔说,怕是活不长了。

2013年初,李梅打电话给关叔:“关叔呀,狗死了,我下班一回家就看见狗死了,刚死,还没凉呢。”

李梅哭的非常伤心,“关叔,怎么办呢?张良也不在,他回老家了。”

“你放哪儿了?”关叔问。

“放阳台上了,搁在一个方便面箱里。”

过了几天,李梅请了假,抱着方便面箱子与关叔一起去找埋狗的地方,关叔还借了一把破铁锹。

好不容易找到离家不远的一片松树林。

刚下完雪才几天,地都冻了,铁锹又不好使,铲也铲不动,没办法,最后只好找了一个挖走树根的树坑,把狗从箱子里抱出来,裹上两层旧衣服,放到了坑里。树坑周围的土不多,撮一点旁边松动的浮土,勉强盖上了。

李梅的眼睛红肿了好几天,这只狗陪了她十四年。

聪聪是在过年前死的,这回节日的鞭炮可再也吓不着它了。

尾 声

1

2013年秋天,张良再一次重返马三家。

此时,存在了半个多世纪的劳教制度,据说很快就要被宣布废止了。

如果没有教养院,马三家镇看起来和东北的其它小镇并没有什么不同。

靠近汽车总站的树丛上蒙了一层土,上面长满了灰白的虫包,塑料袋在树枝间胡乱的缠绕着。载着巨幅饮料广告的大货车,花花绿绿的在狭窄脏污的街道里穿来穿去。马路坑洼不平,沿街都是低矮的商铺,圆梦彩票、马三白酒、杀猪菜、棋牌室,最高的大都市美食城和洗浴中心,也只有二层楼高。头上,是一大块特别干净的天空,特别的蓝。

农贸市场里面就非常昏暗了,红色的灯罩下,各种熟食、鲜肉及摊主的脸庞显的油润鲜亮,人头攒动,生意兴隆。

风很大,土也大,但不影响人们在市场旁边的小摊上不紧不慢的吃下一大碗馄饨,然后心满意足的点上一根烟。头顶上,呼啦呼啦吹起的是遮棚塑料布,一阵风过,一个白色塑料袋上了天,飘飘摇摇,上下翻飞,最后终于缠到了旁边的一个电线杆上。

离农贸市场不到二十米,就是教养院的大门牌楼了,鎏金的“马三家教养院”几个字有的已经脱落,警徽下“辽宁省思想教育学校”的招牌还是很醒目,下面张贴的小广告已经多日没有洗刷了,一层覆着一层。

张良走进教养院,一个穿着西装的农民坐在拖拉机上,从他旁边咔咔的开了过去。

2

象往常一样,八十一岁的老吴,背着手拿了一把帆布小折椅,慢慢的从家属区的月亮门里踱出来,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大太阳地儿。秋天的阳光非常温暖,他看着一个妇女蹲在路边编筐。

老吴穿的非常整洁,藏蓝色的夹克和帽子干干净净,里面的一件淡蓝色衬衫能看出是警察的制服,张良和他聊起来。

退休警察老吴1961年转业后就一直在马三家教养院工作,住在院里的家属楼。年轻警察现在都住到城里去了,城里人多,夏天太热,他还是愿意住教养院这里。

“解放前这地方业障大,不安宁,经常闹胡子,水灾、旱灾、地震,还有鼠疫霍乱、绑票的撕票的,死了不少人。”

老吴习惯于把马三家镇的变化分成解放前和解放后。

“解放后,在政府的治理下,这个地区越来越安定了。”

用老吴自己的话讲,他一直管“劳教”、“管生产”,退休时担任马三家教养院一大队生产大队长。

“解放前这里就是一片大荒甸子,那时教养院里面都得骑马。”想起过去创业的艰辛,老吴感慨起来:“现在好啊!”

张良突然问了一句:

“里面打‘劳教’吗?”

老吴耳背,张良凑上去又问,“里面打‘劳教’吗?”

老吴听清了,马上大声说:

“没有打人的,不让打人,打人犯法,都是说服教育,没有打人的!”

“现在马三家出名了,国外都知道中国有个马三家。”

“是吗,那可不知道。”

“劳教是不合法的,您知道吗?”

“劳教不合法?没有这事儿!那都是有法律程序的!”

“劳教制度快解体了,您知道吗?”

“那不可能!”

老吴背着手,慢慢走了,他要到教养院里的蒲河公园晒太阳去了,“那儿的荷花池很好。”老吴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教养院里的蒲河公园不仅有漂亮的荷花池,还有假山。

曹老四的三蹦子突突的停在了旁边,张良坐上了他的车。

3

又在这条柏油路上了。

跑出这条路,就可以在马三家镇上叫一辆去沈阳城里的车了,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这条被许多劳教人员在头脑中不断假想、反复盘算的逃亡之路,从南到北有十公里长。

“解散了,二所没人了。”曹老四告诉张良。

“那您生意不好做了吧?”

“哪能呢,这里要变成轻刑监狱了,黄不了。”

曹老四啥都知道:“过去劳教拿铁锹叮咣的,挖地沟,铺路,穿着红马甲,一群一群的。要不就是下大地,起早贪黑的干,嗨,改造呗。”

“后来好了,后来看不见他们出来了,住的也好了,都在里面干活儿,都享福了。”

“法轮功?”曹老四听说过,“是有‘法轮儿’,不过他们来了可不遭罪。不象刑事犯儿,他们也就是上上课,学习学习。”

4

张良在二所门口下了车,两座旧楼已经完全变了样儿。

不止一次的抹过灰泥,粉刷过、油漆过,旧楼焕然一新,显得非常干净,已经看不出往日的任何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张良感到对这里的记忆也模模糊糊的了,就好象磁盘被消磁了一样,恍如隔世,难道这里就是四年前他干“鬼活儿”做墓碑的地方吗?

围墙大约有七八米高,上面缠绕着闪亮的铁刺藜,围墙的四个角新建了高高的岗楼,还没竣工呢,脚手架上有几个工人在爬上爬下的忙乎。

变成监狱就要配备岗楼、由武警把守了,但据说里面管犯人的还是劳教所的那帮警察,仍旧归司法厅管辖,现在他们正在轮流接受培训,要不了多久就要上岗了。

起风了,风从教养院上空滚过,飞奔过来,摇动了一切能摇动的。还没发黄的树叶被强行从大树上撕扯下来,那些细小的野草,被秋风捎的有些发黄却很坚韧的把抓着下面的泥土,抖动着。

稻浪翻滚,一波一波象大海的波涛层层涌动,但不会象海浪那样升腾爆发,只是平地翻滚涌动,一阵风过,叶子翻着个,又一阵攒动的聚集,然后散开,随风翻滚,酝酿着,集聚着,又散开……

风停的时候,那些细小的野草,仍旧发出沙沙的声响,瑟瑟颤栗着。

5

曹老四带张良去探访了几处马三家教养院各大队的旧址。

当年张良曾经从窗口遥望过的那些颓垣残壁,走近了其实是荒野中的几处平房,从残留的一些痕迹中,隐约能看出是某大队的旧址。“现在都是加工鸡翅的黑工厂了,”曹老四说,“已经承包给当地农民了,有的在里面养鸭子养鹅。”

有一处苏式的尖顶红砖瓦房,门头上有一颗五角星和“一大队”三个红字,这是早期劳教所旧址中保留最完好的一座了,门廊的黑板上,留有几十年前粉刷的报头:“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后面几个字已模糊不清,黑板中间,是粉笔写的工厂宣传口号:“质量是企业的灵魂。”

旧址的岗楼上有很大的蜂窝,还有几个鸟巢,监舍的窗子钉着稀疏的铁栅栏,残破的封条随风抖动,屋边墙角长了很多野草,野草一直长上了房顶。

从铁栅栏向筒道里望去,地上全是灰,陈年的厚厚的灰。

6

到一所三大队的时候,天暗了下来,灰色的监舍大楼显得非常安静。张良望着它,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冬天他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天很快就黑了,曹老四说,“走吧,里面没人了,人都放了。”

黑暗中扑啦扑啦的响,一群黑翅膀飞过,“呀”的一声怪叫,是乌鸦。

坐在曹老四的车上,回去的这条路,张良还是感到很漫长……

(全文完)

添加新评论

今日头版

大陆文集

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