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家来信:第二章 鬼活儿 (5)

云昭


【正见网2015年05月02日】

五、活着走出马三家

1

“你想做第二个赵辉吗?”

刚到八大队,一个“四防”就这样威胁老朴。

老朴听说过赵辉,听说是被折磨死的。

“你帮我个忙,我想早出去几天。”这个“四防”一脸匪气。

“我能帮你什么呢?如果我能做的到,一定帮你。”

“你签个字我就能减期。”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书”(《决裂书》、《揭批书》、《保证书》——让法轮功学员放弃信仰的书面保证)。“不是什么难事儿。”

老朴一看,严肃的说:“别的事儿好办,这事儿可不行,这我可签不了。”

“不签?”他威胁老朴,“那以后有你好日子过!你还想在八大队呆吗?”

老朴可不怕他来这个。

果然,一看老朴这态度,他再没敢说什么,赵辉的事儿其实也让他们害怕法轮功了。后来老朴知道,这个“四防”曾经带头虐待过赵辉。

五十八岁的赵辉,因炼法轮功被劳教三年。2007年,八大队白天下大地,晚上还要回监舍做花圈儿,祭奠死人用的。其他人定额二三十个,给赵辉定额一百个,干到后半夜才允许他睡觉。八大队想用加倍的工作量逼迫赵辉放弃信仰。后来赵辉拒绝干活儿,以绝食抗议。

二所的劳教们都知道赵辉,叫他老赵头。去食堂吃饭时都见过他。

“从四楼拖到一楼,再拖到食堂,三顿饭都这么拖下来、拖上去,拖的到处都是血。”

“后脊梁骨都露出来了,后脑勺磕在楼梯上当当响。”

“唉,那叫人还咋活呀。”

五大队的老韩头经常在操场、食堂与赵辉打照面。老韩头回忆,老赵头“总是面带微笑,不开口和我们说话”,“生怕给别人带来灾难”,估计当时可能被严管了,因为“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和赵辉说话”。

后来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老韩头看见八大队那边,“有四个人拖着一个人往食堂走。每人拽一只胳膊、一条腿,被拖的人脑袋耷拉着,摇来摆去的,看上去象死人一样”。

这个被拖的人就是赵辉,绝食已经半个多月了,就这样又拖了半个多月,以后就再没见到他了。

“得活下去,”老韩头的结论就是这个,“如果自己女儿被强奸生了孩子,又能怎么办呢?忍辱求生吧。”

  

2

直到解教,老韩头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判劳教的。

他女儿也不理解,老父亲在家偷偷炼功,她也一直小心翼翼的保护他,不让人知道父亲炼功,警察怎么就知道了呢?家里确实有一本《转法轮》,可是有一本书就要判劳教吗?父亲的病确实是炼功炼好了,她不能昧着良心反对法轮功呀。

2006年,老韩头从北京被卖到马三家的时候,二所干的全是水田。

天还黑着呢,劳教人员就站在操场集合了。排队时,老韩头看到有些人不知为什么一瘸一拐的走入队伍。

坐上四轮汽车,驶向黑暗的田野深处,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才刚见亮。

一个“四防”递给他一双水鞋,“你去挑稻苗。”老韩头一穿发现鞋太小。有大号的吗?没有。老韩头这才明白,怪不得有人一瘸一拐的,都是穿小鞋穿的。

心一横,老韩头把小鞋穿上,两只脚说不出的难受,陷进没脚脖子的稀泥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每挑儿稻苗百十来斤,苗床距离稻田很远,挑到地方还要把稻苗散开扔到各个池子里。

趴沟里喝一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后面的“四防”拿着镐把盯着呢,慢一点镐把就追打过来了。

对老韩头来说,这些苦不算什么,他吃苦一辈子了,过去粮食不够吃,他到山里一个人开荒种地,都是为了孩子,这次劳教,又让孩子们跟着遭罪了。

“得活着,为了孩子就得活着。”

3

有一次去食堂的路上,五大队离八大队很近,老韩头就和张良打了招呼,张良猜到他可能是法轮功学员。

五大队干缝纫活儿,能做包,张良就问他能不能搞一个提包,老韩头说下次吧。过了几天,也是去食堂的路上,老韩头趁人不注意就扔过来,张良就有了一个包。

这个可以说是奢侈品的包,是用装化肥的大包装袋做的,上面还留有化肥的品牌标识,大小就象普通的手提袋。有时张良在包里放几张撕成小片的过时报纸,得空拿出来看看,好象能和外面的世界有个沟通似的。

热水器那边又打起来,队长们在一旁看热闹,又是“四防”在抢热水。早进食堂的才能打到真正的开水,晚了只能打到掺进凉水的温吞水了。

一番打闹后,战争就见了分晓,八大队的队长悻悻地骂八大队的几个“四防”:“窝囊废!抢水都抢不到热的!”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改善生活”,吃米饭。

张良把稀菜汤缓缓倒入米饭盆里,这样汤底的泥沙就留在了汤盆里,然后用匙子把倒进菜汤的米饭搅和搅和,让米饭里的大沙粒儿沉底,再仔细撇出浮到上面的草根、腻虫,就可以“改善生活”了。

一边就着菜汤把米饭吃下,张良一边观察着六大队那边。

他已经把拆散的一讲《转法轮》藏在包里,正等机会传给六大队的田贵德。

4

“有病?多喝点水就好了。”这是马三家教养院的名言。

就是这句名言让大林子送了命。

那还是2007年下大地的时候。大林子在水田里打农药,打农药一般在中午,因为高温有利于药效的发挥。

“快!快点!”就象吆喝牲畜一样,“四防”拿着镐把在后面催赶着,每个人都会被随手打几下,镐把能加快干活的速度,防止劳教们偷懒儿。

远远的,遮阳伞底下,警察在地头的椅子上坐着,喝着“四防”上贡的可乐,可乐瓶泡在水桶里,冰镇着。

在膝盖深的水里,大林子背着五十多斤重的打药箱,怎么也跑不快,脚下都是滋泥,很难迈开腿,中午时,水田里的水还有些烫脚。

“跑起来!快点!”镐把没轻没重的朝他脑袋上抡过来,“快点!跑起来!”

又热又累又憋屈,大林子实在受不了了,就冒险喝了几口农药,心里盘算着,这样下午就可以不出工了,好歹也能歇一下午吧。他并没想死,想死就喝整瓶儿的了,旁边就有整瓶儿的。

大林子喝农药被发现后,管教大就说了这句马三家的名言:

“哦,没事儿,多喝点水就好了。”

没想到,一喝水就把胃里的农药稀释了,毒性迅速扩散到全身,大林子嘴流口水,四肢抽搐,这下真中毒了。

赶紧往七公里外的马三医院送,没想到人在路上就软了。

老朴到八大队时,大林子的尸体还停在马三医院呢。

“尸体上都是伤,怎么能是中毒死的呢?”家属不干,要验尸,后来听说大林子的家属也上访到了北京。

回忆起在八大队呆过的那段时间,短短的不到一年,除了董臣、赵辉和大林子外,老朴还见过一个人死在八大队,累死的。

那次是倒库,背着装满稻子的麻包一趟趟的跑,体力很快就耗尽了。有个叫小六的,长的细长条,一百多斤重的麻袋一上肩就把他压趴下了,他累的实在是扛不动了。

“你就装吧,消极怠工!”警察用脚踢他起来。

小六只好努着力再把麻包抬上来,结果麻包滑到地上,砸了自己的脚。警察看他脸煞白,就让他在边上坐下了。中午老朴看见小六蔫头耷脑的趴在食堂桌上,没吃饭。大家吃完饭叫他上楼,在二层拐角小六就吐了,也是在去医院的路上,人就死了。

“除了刑期是你的,你的骨头你的肉都不是你的。”朱阿柯经常这么总结这些事儿。

5

朱阿柯特别怕死在外面,他最怕的就是回不了南方老家。

刚来马三家时他还不明白,自己双手提两大捆稻杆,跑的比谁都快,怎么还被“四防”的镐把追打呢?每天都被打的满头大包。后来才知道:自己没上贡。他流着泪给家里写信,“赶快多寄些钱来吧,实在活不下去了。”

朱阿柯有时和张良讲起马三家过去的事儿。

“过去下大地,早上出工三点半,中午地里一顿饭,收工天黑看不见。”

最苦的是冬天,马三家的冬天特别冷,很多人的耳朵都冻伤了。如果看到马三家出来的劳教人员没有耳朵,不用奇怪,那都是大冬天被打掉的,“冻伤的耳朵一打就掉”。

“马三家没有‘病’这个词。”

有病干不了活儿?只要有一口气就得下大地。不出工是不可能的。爬不起来?“四防”抬也得把你抬到地里,几个人把你往水田里一栽,象插秧一样,两只脚就扎在水里,再用箩筐罩住头,然后水里的蚂蟥就开始咬你,你就坚持吧,咬的受不了你就会站起来,你能站起来就说明你没有病,就可以干活儿,那你就别装了,跟着插秧吧。

有病就这么弄你,一弄,你就没病了,准能干活儿了。

如果干不完活儿,“四防”就地挖个坑,倒栽葱一样,把人头朝下塞进坑里,埋上土,过一会再抻出来,土里没空气,憋几次人就告饶了,就能完成任务了。

有一次,朱阿柯看见几个“四防”围着一个人打,打完把那人扔地头上,就去干活了。等干完活儿,用手一摸,那人已经死了。

人死了,抬走就得,所有的人象没这回事儿一样,非常平静,表面上波澜不惊。

恐惧是在心里。只有一两年的刑期,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可不能象董臣,差十几天解教,都不能活着出去,而且,“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别生病,别受气。干的少点,吃的好点,活着,继续活着。”

朱阿柯经常念叨:“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活着走出马三家!”

解教以后,张良听说朱阿柯也是个321,管教大的线人,老朴的经文和书就是他告发后给没收的。只是朱阿柯没有告发过张良。

6

上午,“小土豆”解教了。

这小孩儿直到走,手和脸上的染料都没能洗干净,圆圆的脸还是黑黢黢的,真象个小土豆儿。

大奎一边干活儿,一边拿“小土豆”开玩笑:

“唉,这小子回家没准儿做梦回来搓鬼骨头呢,劳动改造的好啊!”

没想到,还没到中午,“小土豆”就又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干‘鬼活儿’了?”大奎逗他。

原来,“小土豆”解教出大门,没钱回老家,八大队一分钱都不给,他只好到院部挨个门敲,要路费,最后不知什么人同意了,让他写个困难申请,让八大队证明一下。于是他拿着几张空白纸,回来找朱阿柯帮他写申请。中午没地方吃饭,回到食堂他吃了一块“大发”,等着拿回家的路费。

下午“小土豆”终于回家了。

“这小子终于不用和小鬼儿打交道了,重新做人啦!”大奎冲“小土豆”喊道:

“这回可别再回来了啊!”

“宁判三年大刑,不判一年劳教”,老号都知道判刑比劳教少受很多罪。

“大牙”前几天被带走刑拘,他在拘留所的案子变大,再判刑就“走大刑”去监狱了。他这一走,大家好象很羡慕似的,“那也比马三家强啊!”不少人甚至认为大牙这回捡了个便宜。

不管怎样走的,能离开这倒楣地方就是好事儿。做梦都想着怎么离开这鬼地方,真是什么招儿都想出来了。

最成功的例子被劳教们津津乐道。有一个小偷,故意自首了更重一些的偷盗行为,终于把自己弄成了刑事案,前几天也被批捕带走了,成功的离开了马三家,逃脱了劳教之苦。据说交待的那个罪,判个拘役半年也就放了,比起两年的劳教,要好到天上去了。

张良记得那人走的时候,兴奋啊,什么个人物品都不要了,那个高兴!好象获得了自由似的。

每走一个人,都给其他人带来些希望,心里都会有些兴奋,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离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谁的日子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都有走的那一天,慢慢熬着吧。

有走的,还有回来的。一瘸一拐的余又福刚刚解教,离开马三家还没一个月,就被送回来了,刚留长的头发又给剃光了。他是个残疾人,从小要饭,后来走向了盗窃。

上次解教,余又福是抱着自己的被褥走的。劳教们有个迷信的说法:解教时,自己的被褥一定要带出劳教所,哪怕一出门就扔了,也决不能留下来送给别人,否则,就意味着要在劳教所“留一被(辈)子”了,注定以后还得再进来。可谁也没料到,这咒儿这么快就不灵验了!

余又福刚回北京,就赶上了奥运“安保”最紧的时候,很快就被清理出北京城,又劳教一年。

余又福最怕回马三家。他以前劳教去过石家庄,所以经常拿石家庄劳教所与马三家比,“那儿可好了,一人一个柜子!”吃的如何好,干活儿如何轻,队长对他如何照顾,“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倒楣的余又福,不到一个月又给送回了马三家!而且又给甩回了八大队!

接着干“鬼活儿”,八大队又让他接着砸挂墓碑用的挂勾,就是拿铁丝窝成挂钩的样子,砸平。

张良算了算,等余又福第二次劳教解教回家,自己的刑期还没过半呢,再一算,原来二所在押的所有劳教都解教走了,自己还走不了呢,闹了半天,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

7

那天,张良看到了那个老想逃跑的“神经病”。

中午在食堂门口排队,六大队里突然就蹿出一个小个子,他飞快的跑到围墙下,做出往上攀爬的样子,两手扒来扒去,两脚上下使劲蹬踹着,众目睽睽下,他在偌大的一面墙上努着力,挣扎着。

“神经不正常!”已经没有警察追他了,“大白天做白日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另一个搞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就是李明龙了。

  

在厕所,张良看到李明龙给挂上了,裸露在外的胳膊、后脖子上都是电糊的伤疤,张良非常吃惊,出了什么事儿?这么老实的一个孩子?

李明龙被双手高挂在暖气竖管上,眼睛里都是恐惧。

后来才知道,李明龙向警察报告说自己吞了铁丝,结果送到医院什么都没查出来,被电击后李明龙承认,他想在去医院的路上逃跑,警察更气愤了,把他高挂起来。

但警察不理解,他怎么会这么想问题呢,脑子有毛病吧?

张良能理解他一些,谁都想逃出这个地方,有的人理智一些,在梦中逃离现实;而理智差一些的人,就会活在半现实半梦幻中,用他们的办法幻想“逃跑”。

几天下来,李明龙就脱了相。厕所摊了一地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对望着他,他的眼睛和骷髅的眼窝一样深陷,双颊和骷髅头一样瘪进去,本来粗壮的身体变的瘦弱不堪,过去劳教服穿在身上揪揪着,现在倒合身了。

看着心痛,也是无奈。老朴上厕所时给李明龙拿了些甜饼,放进他嘴里让他吃。

张良给李明龙送了一双大号的板鞋,终于订上他的尺寸了,结果穿上还是挤脚,因为水肿,李明龙的脚比平时又大了一圈儿。

添加新评论

今日头版

小说

连载